第一百六十四章 众叛亲离(2/2)

“润王与我,本想着一鼓作气将其党羽一一剪除。可现如今圣人忽然有了这番动作,明显就是在暗示润王将步伐放缓一些,莫要咄咄逼人,”宋文禹下意识攥紧了拳,最后又无奈松开,“君王之心,果真是猜不得。”

“你也不必如此挫败,圣人如此,不见得是要姑息养奸。他只是……大概是,开始顾念亲情了吧。”这句话说出来,阿金都觉得可笑。

这个圣人,好生奇怪。当初那般辜负良妃,对待阿银。临到老了,竟然就像变了一个人一般。

“亲情啊……”宋文禹眯着眼睛,想着萧湛曾经经历的种种待遇,心中五味杂陈。他将阿金搂得更紧,轻轻叹息道:“阿金,有你,真好。”

阿金脸颊绯红,无声地回应着他的拥抱。

他对自己是这般的依赖与深情,让她又如何舍得离开。

……

萧烁一身白衣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临摹着孟一荻生前没有写完的那些佛经。自东宫失火之后,他也曾疯狂地调查这件事情,不眠不休。然后突然有一天,他的所有动作戛然而止,从此闭门不出,只是誊抄这些佛经,就连早朝都不上了。而今的萧烁,仿佛把那些功名利禄早已经抛诸脑后,就连自己的这条性命都没有放在眼里。

眼见着圣人对萧烁是放任的态度,且还将监国的职务给了萧湛,朱良莘终究还是沉不住气了。

这一日,萧烁的房门猛地被人推开,朱良莘瞧见地板上到处摆放着誊抄完整的经文,经不住身子晃了晃。房门外的动静并没有让萧烁停下手中的笔,朱良莘瞧着他继续气定神闲地伏案抄写着经书,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她就不禁有些绝望。

“母亲小心些,莫将我好不容易抄写好的经文给踩污了。”朱良莘深吸了一口气,刚抬步往房间里走,这才听到萧烁说话。

他一开口,便又是这些该死的佛经。

朱良莘闭上眼睛,应是将心中的焦躁给强压了下去,“这些经书,你打算抄写到什么时候。”

“当初你让阿荻抄写百遍。我最后一次去看她时,她已经抄了二十遍,可惜现下她抄写的都被烧没了,我思来想去,索性便替她抄写个一百遍吧。”萧烁头也不抬地答道。

“你知不知道,现下外头众说纷纭,你父皇已经将监国的位置给了萧湛。阿烁,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清楚的吧?啊?莫非,你是想将这太子储君之位也拱手让人吗?”朱良莘来到萧烁的书桌前,双手撑着桌子殷殷期盼地瞧着萧烁。

萧烁闻言,抬起头来,正好瞧见朱良莘眼中隐隐闪现的泪光。他叹了一口气,又将视线垂下,“母亲,你在怕什么呢?是怕我没了储君之位,还是怕没了我这个儿子?”

朱良莘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听明白他话中的深意。片刻之后,她茫然的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这有什么区别吗?若储君之位让萧湛拿了去,你我母子二人可还有性命?”

“母亲,你要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个可以为你争帝位的人。而今我已经不想争那个位置了,母亲看在多年的母子情分上,莫要再逼我了。”

“我逼你?”朱良莘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笑话,这笑话让她想要放声大笑,可她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声音,分明有了几分哽咽,“事到如今,竟成了是本宫逼你?好,真是好得很啊!”

“以前的我,确实是想要那个位置的。而今的我……”萧烁没有说下去,他现下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朱良莘是何等聪明的人,又怎么看不明白。

只不过,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阿烁,难道你就这样认输了吗?难道就要这样不战而降?”

“母亲,我们已经输了。四弟甚至于都不打算给我们一个认输的机会,”萧烁意味深长地看着朱良莘,说着朱良莘最不爱听的那些丧气的话。

“你在说什么鬼话!”萧烁的冷静让朱良莘终于还是失去了耐心,她失声尖叫了出来,并将萧烁堆在几案上的卷轴如数扫到了地上。卷轴七零八落地跌落在地上,向四处散开,萧烁看了一眼眼前的狼藉,依旧神色平静。

“母亲,儿臣曾经去彻查过东宫失火的事情。那四具尸身,儿子还亲自去查验过。”

“你,你什么时候?”朱良莘怔怔地看着他,竟然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烁看着朱良莘惊诧的模样,不禁笑了一下,像是在嘲讽朱良莘,又像是在自嘲,“那四个人皆不是我东宫中的宫人。巧的是,那一日在东宫中伺候的宫人们都被孔嬷嬷给支走了,可是这些尸身之中,却又没有孔嬷嬷。母亲,你之前说孔嬷嬷沐休几日,也是谎话。我已经查过了,孔嬷嬷并没有回舅舅那儿,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既不在你这儿,又没有回舅舅那儿。那么您说,她是去了哪儿?”

答案呼之欲出,可是萧烁却偏偏选择了沉默。朱良莘的身子抖了抖,她只觉得萧烁越发让她捉摸不透了,“东宫那把火,不是本宫放的,也不关孔嬷嬷的事,你要本宫说几回?”

“儿臣自然之道,失火与母亲无关。母亲从来都不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但是,儿臣还在灰烬之中验到了一味毒药,那味毒药与良妃娘娘所服用的,如出一辙。母亲,您告诉我,为何会有这样的巧合?为何这味断肠毒会出现在东宫?”

萧烁说完最后一句话,抬起眼来看着朱良莘。他的眼神冷漠而又隐忍,他对这个女人的感情是如此的复杂,这些复杂的情绪几乎是要将他撕碎了。

朱良莘咬着牙,与他沉默对峙。她本想数落孟一荻的不是,可是而今人没了,萧烁的心也跟着这个女人一起没了。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不能再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真正想法,如此一来,只会让事情雪上加霜。

“阿烁,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若不回去,你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朱良莘避重就轻,苦口婆心地劝导着。

萧烁看着朱良莘,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那一刻,他的心里已没了怨恨与迷茫,只有悲伤与失望。他闭上眼,复又睁开,怜悯地瞧着朱良莘,像是在看一条在干涸的湖床上奋力挣扎弹跳的鱼,“母亲,儿臣能查到的,四弟也一定能查到。他心机是如此深沉,且还有宋文禹、洛腾这两大助力,东宫失火一事,早晚会查个水落石出。说不定,当年鹈鹕宫发生的事情,他们也会查清楚的……这,才是四弟多年夙愿。也是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事情的开端。”

“不,不可能,”朱良莘一下退了好几步,她步伐踉跄,肆意践踏了好几张雪白的卷轴。

萧烁起身,将地上的卷轴一份份卷起来放好,他一边不急不慢地做着这些事,一边对朱良莘说道:“母亲不必再劝我了,我而今这般模样,不见得是坏事。”

朱良莘下意识地退到一旁,木讷地瞧着儿子俯身捡卷轴的动作。从小到大,萧烁就一直被要求着凡事要做到最好。自他懂事开始,朱良莘就不曾见过他这般闲散淡然的模样。

那一刻,朱良莘忽然意识到,她已经失去这个儿子了。

她面色苍白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向房间门口,萧烁收好了卷轴抱在怀里,站起身来看向朱良莘时,只来得及瞧上一眼那逆光的背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只觉得朱良莘在那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他低下头,清点了一下怀里的卷轴,发现个数刚好,这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他有些话还没有说完。他为了孟一荻而动了出家的念头是真,为了朱良莘也是真。

自打他在东宫正殿验出断肠毒之后,他便已经知道这是一盘死局。他自请出家,便是自贬为庶人。

或许,这样还能救母亲一命。至于母亲的母家,他已经爱莫能助了。

萧烁将那些卷轴重新摆好,眼前又突然浮现了孟一荻的身影。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单手捂住了双眼。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滴在他洁白的衣衫上。

阿荻,你回来好不好?

我想你了。

也想我们的孩儿了。

他拼命压抑着的悲伤情绪突然间爆发出来,他低声呜咽着,不敢放声大哭。阿荻和他的孩儿一道没了,他也是始作俑者啊。他又有什么资格哭呢?

阿荻,我后悔了。

我真的后悔了……

我愿意用我的下半辈子,常伴青灯苦佛,只为换得与你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