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新的人主(2/2)

斛律光立刻说:“天子!您不用惧怕,老臣马上便来解救天子!”

齐天子大喊着:“快!快令人放下兵器!放下兵器!”

晋阳城门上的士兵一听,面面相觑,还以为自己的耳朵错乱了,天子竟然叫他们放下兵器?

齐天子见他们不动弹,扯着脖子又喊:“放下兵器!!孤命令你们放下武器——不得轻举妄动!”

放下武器,晋阳岂不成了周人的晋阳了?

“孤叫你们放下武器!!没听见吗?!快放下武器,否则周人伤害了孤,你们担待得起么?!”

“打开城门,把晋阳让给周人,快,退出晋阳!”

齐天子大喊着,士兵们登时混乱一片,开始嘈杂的私语:“天子让咱们放弃晋阳。”

“倘或晋阳丢了,天下岂不是周人的天下了?”

“晋阳失守,邺城也就在一夕之间了,咱们大齐完了!”

“大齐怕是要完了……”

斛律光死死蹙着眉头,双手扣紧了楼堞的石头垛子,嗓子发紧,不断的滚动着,到底要不要放弃晋阳……如果不放弃晋阳,天子在他们手中,周人很可能真的斩首天子,但是如果放弃晋阳,晋阳失守,大齐便彻底沦陷了,就算斛律光有不世大才,也无法逆转狂澜。

这是杨兼的局。

一个进退两难,不得不让斛律光臣服的死局……

“将军,怎么办?”

“将军怎么办啊,咱们该怎么办?”

“就这样……就这样把晋阳拱手让人了么?”

宇文邕带兵围攻晋阳之时,晋阳城内兵马空虚,但是士兵们从来没有这样迷惘过,他们听得斛律光的号召,心中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路杀出去保家卫国。然而现在,敌人分明还没有包围他们,齐军士兵一个个却被迷茫席卷吞没,仿佛深陷沼泽的旅人,越是挣扎,越是难以逃脱。

士兵们一瞬间想不明白,他们到底在坚持甚么,到底在为甚么浴血奋战……

“放下兵器!!”齐天子还在怒吼:“孤叫你们放下兵器!!但凡孤有个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嗖——

“啊!!”

就在这一瞬间,变故突然发生。

一支冷箭突然从城门射出,直冲大叫大嚷的齐天子面门。

齐天子吓得立刻缩头,“当!!”一声,冷箭正好刺在齐天子脖颈间的枷锁上,如果不是配戴着枷锁,这根冷箭怕是会对穿齐天子的脖颈!

齐天子惨叫一声,眼睛泛白,咕咚跌在地上,颤抖的说:“谁?!是……是谁!?”

杨兼策马站在远处,突然看到城门上放出冷箭,还是专门射杀齐天子的冷箭,不由也吃了一惊,说:“是甚么人?”

刘桃枝说:“将军,桃枝前去探看。”

杨兼点头说:“小心。”

刘桃枝没有废话,立刻催马向前冲去,前去探看消息。

同样惊讶的,还有晋阳的主将斛律光。

斛律光震惊的说:“甚么人放箭?!”

旁边的士兵大喊着:“是……是和将军!”

和将军?不正是和士开么?

和士开逃窜回邺城之后,低调了好一阵子,如今突然出现,不只是和士开,他还带着一队士兵,一个个都是弓箭手,方才的冷箭就是他发的。

斛律光震怒地说:“和士开!你要做甚么?!”

齐天子的枷锁上还扎着冷箭,看到和士开,也是又惊又怒,说:“和、和士开!你要做甚么!?孤待你不薄,你竟然……竟然……”

和士开站在城楼上,唇角挂着阴鸷的冷笑,说:“斛律将军!这个人主一定是假的!”

“孤是真的!!孤是真的!”齐天子听到他们的声音,立刻奋力大喊着,扯着脖子怒吼:“孤是真的齐主!千真万确!和士开,你难道不认识孤了么!?”

和士开却自说自话:“人主落在周贼手中,早就被残忍杀害,这人主一定是假的,是周人为了诓骗我等,专门找来了一个细作!”

和士开还有理有据,信誓旦旦的说:“各位想想看,人主怎么会说出让我等放弃晋阳的言辞呢!?此贼必然是假的人主!”

和士开指挥着兵马,说:“贼子假扮人主,天地共诛,不得好死!!瞄准贼子,万箭齐发——!”

齐天子吓得连连后退,瞪着眼睛说:“斛律光!!和士开!孤是真的天子!孤是真的,你们眼睛瞎了吗?!瞎了吗!?”

斛律光立刻阻止和士开,说:“和士开!你说的甚么屁话!那分明便是人主,难道你都不认识人主了吗?!人主平日里待你最为亲厚,如今危难当头,你怎么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再者说了……你若是阵前射杀人主,军心混乱,我大齐才真正是完了!”

和士开却说:“斛律将军不用担心,我早就想好了!来人……”

他招了招手,士兵抱着一个半大的小娃娃走了出来,年纪大约和杨广差不多,也是四五岁的模样,奶里奶气的一个小男娃。小娃娃身上竟然披着龙袍,使劲踹着小靴子,在士兵怀里打挺儿,挣扎着喊着:“放开窝……放开窝!放下,让窝下去!”

斛律光一看,震惊的说:“琅琊王?!”

这小包子不是旁人,正是兰陵王高长恭和安德王高延宗的堂弟,也姓高,乃是北齐历史上年纪轻轻便权倾朝野的琅琊王高俨。

在历史上,高俨去世的时候不过十四岁,但是他这十四年间,却已经成为北齐的开府将军,一路高升,任命京畿大都督、领军将军、御史中丞,随后又迁司徒、大将军、录尚书事,出任大司马,权倾朝野,掌握了北齐的半边兵权,几乎无人能及。

还带兵伏击了馋臣和士开,杀死和士开,大快人心。不过高俨轰轰烈烈的一生,最终还是因着遭到齐后主的猜忌,被杀。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上绞杀琅琊王高俨之人,和绞杀斛律光之人,乃系同一个人,便是北齐赫赫有名的御用杀手——刘桃枝。

如今的琅琊王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踢腾着小靴子,使劲踩着那士兵的介胄,但是因着个头太小,力气有限,根本挣扎不开。

斛律光一眼便看到了琅琊王身上的龙袍,说:“你!”

和士开笑着说:“天子不幸被周贼杀害,琅琊王乃系我大齐皇室正统,血统尊贵,和士开愿拥立琅琊王为新主,带领我等为先皇报仇啊!!”

齐天子瞪着眼睛说:“你放屁!孤还没死呢!和士开!枉费孤那么信任器重你!你竟然想要杀了孤!和士开你不得好死!!”

和士开阴险的一笑,说:“放箭!射杀这个口吐狂言的细作!”

“放箭——”

和士开一声令下,城楼箭如雨下,疯狂射击齐天子,齐天子吓得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调头便跑,一路仓皇大喊着,竟然朝着杨兼这边跑过来,口中求救:“救命——和士开要杀孤!!救命,救救孤!”

刘桃枝飞马回去,禀报说:“将军!和士开拥立琅琊王高俨为新主,说咱们手中的人主是假冒细作,已经命令射杀。”

杨兼眯了眯眼睛,说:“和士开,和稀泥还真是一把好手。”

刘桃枝说:“将军,现在如何是好?需要发兵攻城么?”

杨兼却十分沉得住气,说:“暂时不要,按兵不动,先看一看齐军的动向再说。”

刘桃枝迟疑的说:“那齐主……”

杨兼眯着眼睛,淡淡的说:“没用了,由得他自生自灭罢。”

齐天子朝着他们奋力跑过来,但是他戴着枷锁,也没有马匹,哪里有飞箭跑得快,“啊——一”一声,背心中了一箭,咕咚一头栽在地上,钻心疼痛,根本爬不起来。

他摔倒之后,飞箭立刻接二连三的射过来,齐天子惨叫连连,瞬间变成了刺猬,很快一动不动。

“鸭——!!”城楼上的琅琊王才四五岁大,被吓得大叫起来,捂住自己的眼睛,斛律光也是狠狠抽了一口冷气,愤怒的一把揪住和士开的衣领子,说:“和士开!!!你竟残害人主!?”

斛律光万没想到,人主竟然死在自己人手中,平日里人主对和士开最是亲厚,反而三番两次的看不惯斛律光,斛律光怎么也没想到,最后杀死人主的,并非杨兼,也并非周军,而是他们的“自己人”,人主最信任的和士开!

和士开说:“斛律将军,您错怪我了,那不是人主,那是细作,将军您看,人主就在这里呢,这才是咱们新的人主。”

他说着,把琅琊王高俨抱过来,高俨吓得一抽一抽的,小脸惨白,也忘了挣扎了,死死捂着自己的眼睛不敢看。

和士开又说:“再者说了,人主昏庸,还能带给我们甚么?带给我们的无非是屈辱,最后投降周贼!他如何配成为我等人主,如何配让将领们抛头颅洒热血?!”

斛律光抓住和士开的手臂都在打颤,因为和士开说对了,齐天子根本不配,他不配!

和士开幽幽的说:“斛律将军,眼下时机正好,我们刚刚射杀了细作人主,请斛律将军趁热打铁,带兵杀出城去,击溃周军!”

斛律光浑身颤抖,和士开又说:“斛律将军不要再犹豫了,人主死有余辜,而晋阳城中将领和百姓都是无辜的,如今人主死了,斛律将军大可一战,为了晋阳的百姓和将士,难道你还在犹豫么?!”

斛律光攥紧双拳,骨节嘎巴作响,随即沙哑的怒吼说:“晋阳的将士听令!!随我出城血战!今日捍卫晋阳,只有战死一条退路!”

“誓死追随将军!!”

晋阳城门突然打开,斛律光一马当先,带着他的亲信兵马,犹如雄狮一般涌出,气势凶狠的朝着周军扑过去。

韩凤一摆长戟,说:“来的正好!我早就想要领教落雕都督了!”

唐邕一笑,说:“韩将军,这次的机会不如让给唐某!”

说起这个斛律光,虽然是一名悍将,在北齐的历史上,除了兰陵王高长恭,还有大都督段韶,根本没人能和斛律光比拟。但是斛律光这个人也是“遭人恨”,一方面因着斛律光太顺风顺水了,位极人臣,女儿嫁得好,儿子娶的全是公主,满门非富即贵,怎么能不遭人恨?

不只是馋臣嫉妒他,武将也嫉妒他。斛律光此人还比较“专/制”,总是不给旁人留颜面,所以其实人缘儿并不是很好,唐邕和斛律光便有些间隙,觉得斛律光总是打压自己。

韩凤和斛律光倒是没有间隙,只是单纯手痒,想要和落雕都督比划比划武艺。

白建有条不紊的说:“二位将军,稍安勿躁。”

众人看向白建这个“迂腐的老实人”,杨兼的营中有两个老实人,第一老实人便是医官徐敏齐,他的老实众人心服口服,这第二老实人便是骑兵参军白建。

白建在和士开的手下做过事,因此多少了解一些和士开,杨兼便说:“白将军的意思是……?”

白建说:“彦举以为,斛律将军杀出城门,和士开必有后手,将军不妨静观其变,或许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高长恭点头说:“正是如此,和士开与斛律将军不和,这是齐人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和士开突然立琅琊王为新主,又射杀了齐主,倘或晋阳城真的可以守住,斛律将军一定不会放过和士开,你们说……和士开会怎么做?”

高延宗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说:“先下手为强!”

高长恭点点头,说:“阿延变聪明了。”

“呸!”高延宗说:“我一向如此聪慧!”

和士开一定会先下手为强,斛律光冲出城门,必然是有去无回,一旦离开晋阳大门,和士开绝对会接手城门,斛律光想要回去,便难上加难了。

果不其然,斛律光刚冲出来没多久,还没和杨兼的队伍接壤,便听到身后“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楼堞的大门竟然关闭了,后面士兵没来得及出城,一半被关在门内。

斛律光震惊的抬头去看城门,说:“和士开!!你在做甚么!?”

和士开站在城楼上,阴测测的凝视着城门外的斛律光,笑着说:“斛律光勾结周贼,新主有令,弓箭手准备,射杀叛贼斛律光!”

斛律光才出城门,还没来得及和周人浴血奋战,哪里知道大难当前,竟然迎来了这样的变故,不可置信的说:“和士开!!你这个小人!阴险小人!倘或我死了,还有谁来守卫晋阳!?”

和士开则是说:“斛律光啊斛律光,你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晋阳城门坚固,楼堞高大,城中粮仓丰富,需要你来守卫么?”

和士开又说:“来啊!新主有命,放箭!!”

嗖嗖嗖——

城门上真的开始放箭,瞄准的不是周军,而是斛律光和他的亲信,亲信门大喊着:“将军!如何是好?!周军就在身后,咱们被夹在城门之间了!”

斛律光脸上一片铁青,他从没想过,自己抵御住了周军的进犯,却沦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城门楼前箭如雨下,就犹如白建说的,和士开和斛律光竟然内讧了,完全不需要旁人出手。

宇文会说:“咱们出兵罢!趁他们混乱,一口气收割!”

杨兼却说:“不,先等一等。”

“还等?!”宇文会惊讶。

杨兼点点头,说:“对,再等一等,等他们体会一番人情冷暖。”

宇文会挠了挠后脑勺,不过也没有再说话,杨兼转头说:“老二,你去把齐人大都督段韶,提审上来。”

杨整虽不知杨兼要做甚么,但立刻应声,说:“是!”

段韶很快被提审上来,脖颈上同样架着枷锁,他一来,便看到了倒在血泊混乱之中的齐天子,扎的仿佛一只刺猬,身上的箭矢竟然是齐军的箭矢。

段韶震惊不已,一个哆嗦差点跪在地上,喊着:“人主……”

杨兼淡淡的说:“和士开拥立琅琊王高俨成为新主,射杀齐主,如今又要将斛律将军赶尽杀绝……”

段韶抬起头来,果然看到了浴血奋战的斛律光,斛律光的对手不是周军,而是不停放箭,想要射杀他们的“自己人”。

杨兼摆了摆手,说:“给段韶老将军松绑。”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杨兼要做甚么,段韶很快被松绑,也奇怪的看向杨兼,杨兼平静的说:“倘或老将军愿意,兼可以点给老将军兵马,让老将军亲自前去营救斛律将军,倘或……老将军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人杀自己人,也无不可。”

高延宗听着杨兼的话,登时想起了当时的自己,杨兼也是用的这一手,逼迫自己出手去救高长恭,一旦出手,不管段韶愿不愿意,他可就变成了周人了。

段韶眯着眼睛,浑身颤抖,似乎在酝酿甚么,随即大声怒吼说:“拿我的长/枪来!!”

杨兼一笑,挥手说:“来人,取段老将军的兵器来,再点一队兵马。”

斛律光带着亲信们抵抗城门的飞箭,亲信大喊着:“将军!不能再后退了!后退就是周师!”

“身后是周师,还不如死在周师手中,咱们还算是战死沙场,现在却算是个甚么!?”

“说得对!说得对啊!总比现在窝囊死要强的多!”

“你们快看!”

士兵突然躁动起来,大喊着:“快看!周师有动静!周师发兵了!”

斛律光被关在城门外面,和士开还下令放箭,这个时候周师如果不趁火打劫,那就是十足十的傻子,斛律光的亲信看到这个场面,都是悲从中来,心想着,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轰隆隆——

周师果然有动静,大批兵马蠢蠢欲动,一匹黑马当先,带领士兵冲将上来,铺天盖地而来。

斛律光苦笑一声,该来的始终都会来,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又能怪谁呢?

就在此时,士兵突然大喊着:“你们快看!怎么回事?那……那是段韶将军?!”

“是大都督!”

“大都督怎么会和周师的兵马在一起?!”

段韶!那黑马之上,竟然是老将段韶!

段韶鬓发花白,手执长/枪,可谓是老当益壮,将兵器挥舞的虎虎生威,怒吼着带着兵马冲上来,并没有攻击斛律光的兵马,而是用长/枪打掉好几根刺过来的飞箭,随即高声喊着:“盾兵!!”

身后的步兵冲上来,高举盾牌,护在斛律光等人面前。

和士开站在城楼上,眼看着斛律光必死无疑,然而局面突然扭转了,不知怎么的,段韶竟然杀了出来,还带着周师的兵马,潮水一般扑上来,没有将斛律光的残兵撕碎,而是掩护了斛律光的兵马,举起盾牌抵挡住流矢。

和士开有些惊慌,立刻挟持着琅琊王怒吼说:“段韶!你这个叛徒!投靠了周贼!”

段韶举起长/枪,怒指着和士开,冷冷的说:“你才是叛徒!我段韶行的端做得正!为了我大齐肝脑涂地,死且不稀!而你和士开!你这个阴险小人,残杀人主,祸害我大齐将士!死有余辜!”

段韶又冲着城门大喊:“晋阳的将士听着!你们都是识得我段韶之人!我段韶今日不怕死在这里,只怕不能手刃和士开这个奸贼!你们都是铮铮好儿郎,但凡是有些血性良知之人,也不会做出这种愤毒天常之事!难道军营培养你们,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捍卫百姓,而是让你们用自己的矛头,对准自己人刺穿的吗?!”

城楼上的士兵本身就是听令行事,听到段韶的话,一个个面相觑,登时变得犹豫起来。

和士开眼看着段韶扇动军心,立刻大喊着:“不要听叛贼的煽动!!继续放箭!放箭——!!”

和士开怒吼着,士兵们却还是在犹豫,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这个时候杨兼已经率领兵马来到城门下面,却没有下令攻城,而是淡淡的说:“齐军将士们,兼一路走来,从未滥杀过任何一人,不管是齐人还是周人。和士开滥用权威,残杀齐主,挟持琅琊王,为了一私欲引发内斗,难道你们真的愿意看着和士开为所欲为下去么?”

齐军士兵本就犹豫,如今嘈杂的声音更大,窃窃私语起来,更是没人射箭。

和士开一看这场面,立刻推搡催促着士兵们,说:“射箭啊!放箭!这是军令,这是新主的命令!!”

琅琊王被挟持着,小肉包子一样使劲的扭动着,挣扎着说:“放、放开窝!放开本王,你……你这个乱臣贼纸!”

琅琊王高俨的话,仿佛是一滴冷水,飞溅入了油锅,士兵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瞬间沸腾起来,仿佛要爆炸一般。

“乱臣贼子!!”

“和士开才是乱臣贼子!”

“我们不想杀自己人!”

“和士开杀了人主,他才是乱臣贼子!”

士兵们激昂起来,有人大喊着:“打开城门,放斛律将军进来!”

“对!打开城门!”

晋阳内的士兵蠢蠢欲动,大有不听指挥的意思,任由和士开如何叫喊,如何用琅琊王要挟他们,都没有回。

轰——

轰隆——

晋阳的城门竟然慢慢打开了,仿佛一张野兽的大嘴,一点点敞开,杨兼挑唇一笑,说:“入城!”

斛律光没有想到,自己人要杀自己,反而是杨兼救了自己,他心灰意冷,此时心里头比如今的天气还要寒冷,人主都死了,还有甚么可挣扎的。

斛律光抬起头来,对杨兼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杨兼似乎不需要他开口,已经知晓了斛律光的要求,说:“放心,和士开的人头……是你的了。”

斛律光脸色一凛,点点头,说:“多谢将军!”

杨兼拉着马缰,目光凝视着晋阳城门,小包子杨广坐在他跟前,唇角挂着微不可见的笑容,还是一脸冷漠老成的模样,说:“入了晋阳城门,北面的天下,便是父亲的了。”

杨兼挑眉一笑,面色温柔的说:“入城!”

晋阳城门大开,周军有条不紊的开入城中,齐军士兵放下兵刃,列队在两侧,没有人抵抗,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杨兼坐在马上,朗声说:“将士们听着,规矩严行,禁止抢掠百姓,凡有发现,一律当斩!”

杨兼治军一向“君子”,所到之处从来不纵容人抢掠,加之他们的物资充分,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杨兼这番话,就是说给晋阳城的士兵和百姓听的,这是一记定心丸。

杨兼又说:“齐国公。”

宇文宪拱手说:“臣在。”

杨兼说:“劳烦齐国公带领兵马巡逻街巷,组织修复损毁的街巷和楼堞。”

“是!”

杨兼继续说:“徐医官。”

徐敏齐拱手说:“下下下……下臣在。”

杨兼第二次发话,说:“劳烦徐医官带领医师,救治城中受伤的将士和百姓。”

“是、是是!”

杨兼第三次发话,说:“老四负责清点粮仓,如有需要,开仓放粮!”

高长恭拱手说:“是!”

众人分工明确,很开行动起来,齐军将士们一看,不由瞠目结舌,周人进入晋阳,不但没有抢掠,还要帮助他们修复街巷、医治伤患,甚至开仓放粮?

相对比起来,和士开都做了甚么?别说是和士开了,人主都做了甚么?齐天子来到晋阳,只知道吃喝玩乐,还把十万大军撤出晋阳,让晋阳的百姓和士兵们日日担惊受怕,这样对比起来,真是没有对比便没有伤害。

杨兼分工明确,刘桃枝突然走过来,附耳对杨兼说了几句话。

杨兼眯了眯眼目,说:“其余人等,随我入府署。”

周军入驻晋阳府署,众人进入幕府大堂,杨兼便说:“和士开不见了。”

杨瓒说:“一定是方才城门大开太过混乱,和士开见情况不对逃跑了!”

刘桃枝方才奉命去抓和士开,不过和士开已经不知去向。

刘桃枝说:“同样不知去向的,还有琅琊王。”

那个只有四五岁大小的小包子也不见了,一定是被和士开挟持走了。

唐邕蹙眉说:“和士开挟持了琅琊王,必然是想要东逃邺城。”

白建说:“琅琊王乃皇室正宗,如果和士开真的挟持琅琊王逃往邺城,恐怕……还有咱们忙的。”

和士开这个老鼠屎,虽然没甚么能耐,但是祸害遗千年,竟然如此能跑,邺城乃是北齐的首都,如果和士开带着琅琊王跑到邺城,必然又会立琅琊王为北齐的新天子,最后垂死挣扎一番。

虽然是垂死挣扎,但始终要费神费力的去对付,最好的办法就是堵截和士开,让他无法逃窜到邺城去。

杨兼眯眼说:“老二老三,你们点一队骑兵,随我追击,其他人镇守晋阳,不要乱了分寸。”

“是!”

杨整和杨瓒立刻点兵,带的都是亲信精锐,人数虽然不多,但以一当十不在话下,还有刘桃枝也跟随在队伍之中。

杨广不放心杨兼这么去追击,也要跟随着杨兼一同前往,两个人同乘一匹马,正好杨广还可以帮忙“掌舵”,毕竟杨广这个过来人的马术比较过硬。

精锐骑兵冒着夜色,快速从晋阳城东门扑出去,一路沿着羊肠小路飞奔。

刘桃枝虽然是吴人,但是一直生活在北周,熟悉地形。他身为北周皇帝的贴身禁卫,总是跟随往来在邺城和晋阳之间,这条路每年都要走上至少两三回,因此十足熟悉。

刘桃枝带路,说:“前面便是羊肠坂,过了羊肠坂,有小路直达邺城。”

羊肠坂道路崎岖,尤其是深夜,到处都是杂草,稍有不慎便会滑落山道,马蹄哒哒哒的踩在小道上,到处都是沙石,一块块坠落下去。

杨整说:“大兄!咱们要加快脚程了,倘或让和士开逃到邺城,便麻烦了!”

众人加快马速,乘着月色快速追赶,一路跑下来,根本没有看到和士开的人影。

羊肠坂出现了分叉,刘桃枝说:“将军,这面走,这面通向邺城,北上则是突厥的方向。”

东面是邺城,北上则是突厥,刘桃枝立刻策马往东面而去,却在此时,杨广突然伸出小肉手,拉住马缰,小眉毛一皱,说:“且慢!”

杨兼说:“怎么了,儿子?”

杨广肉肉的小手指着分岔路口的草丛,说:“你们看,那是甚么?”

天色太黑,众人根本没有看清楚,而且那条路是北上的,大家一直往东追击,自然发现不了。

杨广的心思却极其细腻,比旁人都多了一个心窍,立刻跳下马背,哒哒哒的迈开小短腿跑过去,撅着小屁股,蹲在草丛中,将一个十足不起眼的小东西捡了出来,展示给众人看。

说实在的,那东西太不起眼了,又是黑夜,十个人,十个都不会发现,也就是杨广眼睛尖。

杨广揪着那东西,众人打眼一看,因为那东西实在太小了,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杨广的小肉手上,白白嫩嫩的,这些日子被杨兼又揣回了肉包子模式,小肉手胖乎乎的关节都是小坑坑,别提多可爱了。

杨兼咳嗽了一声,尽力忽略儿子的可爱,仔细一看,这才看清楚,儿子揪着的是一根……线头?

的确是一根线头,从树枝上摘下来的,细细一根,杨广正色说:“金线。”

金的?

杨整和杨瓒异口同声说:“琅琊王!”

琅琊王穿着黑色的小龙袍,龙袍上坠着金线,这种金线名贵异常,能用的人绝对不多,绝对是从琅琊王身上剐蹭下来的,不会有错!

刘桃枝震惊的说:“北面?这个方向不对啊。”

杨兼幽幽一笑,说:“好一个和士开啊,还想与兼顽心眼儿。”

和士开想必也觉得,他们会往邺城追击,因此抖了一个心眼儿,竟然往北走,想要绕路甩开众人。

杨兼说:“走,向北追击。”

众人立刻往北走,没走几步,就看到草丛里有甚么黑漆漆的,小包子杨广捡起来一看,这回是一根黑线,加上刚才的金线,绝对是从琅琊王的龙袍上蹭下来的。

往前再走几步,第三次捡到了细线,杨兼捏着这些细线,若有所思的说:“这应该不是不小心蹭下来的罢?”

杨瓒狐疑的说:“难道……是琅琊王故意给咱们留下来的标记?可……可琅琊王不过四五岁的年纪啊。”

琅琊王高俨年纪还小,是真的四五岁,并非像杨广这样“老黄瓜刷绿漆”“头顶小黄花”,那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孩子,若说他沿路留下痕迹,未免太过惊人,但如果不是故意留下,怎么会如此正和好儿?

众人继续往前追赶,一路上都有细线,追赶了一会子之后,细线竟然消失了,不见踪影。

杨整说:“这面没有。”

杨瓒也说:“这面也没有。”

刘桃枝说:“标记怎么不见了?”

杨兼沉思了一下,眼眸微微晃动,说:“看来咱们追过了。”

“追过了?”杨瓒说:“大兄的意思是……和士开在咱们背后?”

杨兼挑唇说:“看来这个和士开真的很会抖机灵……”

和士开挟持着琅琊王一路骑马飞奔出城门,往东而行,在羊肠坂的小路,故意往北走,他走了很久,琅琊王高俨一直哭闹不止,如此下去绝对拖累脚程。

和士开干脆把马放了,拽住小包子琅琊王,拖进草丛里,死死捂住小包子的嘴巴,不让他出声。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眼看着杨兼带队,一队骑兵飞扑而去,从他们身边经过,小包子想要喊叫,被和士开死死捂住嘴巴,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根本发不出任何声息。

和士开眼看他们走了,完全走远,这才松了口气,立刻拖拽着小包子从草丛里出来,恶狠狠地说:“小崽子!再喊就抽死你!”

说着,夹着小包子琅琊王调头便跑,往原路返回,意图折返回去,继续沿着羊肠坂往东面去。

和士开拖拽着小包子,还没走两步,本以为已经把杨兼甩掉了,哪知道马蹄声突然大震,杨兼和骑兵又折返了回来,火光冲天,两条火龙两侧包抄,快速将和士开包围在中间。

和士开吓坏了,掐住小包子琅琊王的脖子,把小包子拽起来,恶狠狠的说:“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杨兼悠闲的骑在马上,阵阵发笑,说:“和士开,你威胁谁呢?琅琊王可是齐人,是你说的,他是你皇室正宗,若是他活着,兼还觉得有些麻烦呢,你干脆点,把他掐死,兼倒要感激你。”

“你……你……”和士开被杨兼的话说的一愣一愣的,手劲儿下意识松开一点,就在此时,小包子琅琊王突然发难,一口咬在和士开的手臂上。

“啊啊啊啊!!!”

和士开惨叫一声,手臂一松,小包子琅琊王直接被甩了出去,杨兼眼睛一眯,迅速翻身下马,“嘭!”一声,稳稳接住抛出来的小包子。

小包子琅琊王被杨兼接住,眼看着和士开又要扑上来,立刻把头扎在杨兼怀里,奶声奶气的说:“怕怕!”

杨广眼神一沉,心中警铃大震,谁不知杨兼喜欢小娃儿,见到小孩子便没辙,虽杨广也是个小包子,但自从杨广露陷以后,便很少“装嫩撒娇”,小包子琅琊王可谓是突然横空出世的劲敌!

“吧唧!”杨广当机立断,管他甚么暴君的骨气,两只小肉手抱住杨兼的大腿,甜度爆表的晃了两下,可可怜怜儿仰着小脸盘子,软软糯糯的说:“腿腿疼!父父,抱抱!”

作者有话要说:

琅琊王高俨:大家好,我是新登场的包子!真包子,如假包换!

杨·假包子·广:▼_▼

杨·假包子·广:今天父父抱了其他的包子,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_▼

杨·父父·兼:莫名感觉背后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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