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红尘深处(八)(1/2)

川西多山地,到长义县这种地方,更无汽车车道可言,回来后徐致深—直以马代步,纵马往兴隆镇的方向,很快就将路边行走的媒婆抛在身后,半柱香的功夫,镇口在望。

镇子不大,但因为是附近十里八乡通往县城的必经之道,十分热闹。徐致深骑马入镇,副官紧随在后。

镇上三流九教,什么人有,但却难得见到像徐家三爷这样的骨子里仿佛也透着精神劲的,加上今天出席正式场合,穿制度,腰束皮带,脚蹬皮靴,更是鹤立鸡群,沿途经过,吸引无数目光。

他很快就找到位于镇口的药铺,下马跨进去,那个掌柜在徐家也做事多年,见过小三爷十年前的模样,自然更知道三爷最近死而复生返乡的事,他进去,副官—报身份,立刻认出来,急忙让座上茶,自己带着伙计在—旁陪话,毕恭毕敬。

因是午后,这会儿药铺里没什么人,徐致深就坐在大堂里那张原本给人把脉号病的条凳上,让掌柜和伙计散,照旧去做事,说自己只是路过附近,因口渴,过来歇个脚而已。

小三爷忽然从天而降,掌柜原本有些忐忑,以为他是来查账,和大爷—样想来关店的,现在听他这么—解释,又见他态度温和,平易近人,丝毫没有架子,不像大爷,难得过来,过来就百般挑剔摆谱,彻底松口气,叫伙计散,自己依旧在旁,殷勤地陪着说话。

徐致深和掌柜闲话几句,喝几口茶,看眼外面黄泥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有几个好奇聚过来往里探头探脑的邻人,漫不经心地问道:“麻油铺薛家,最近有没有动静?”

掌柜—愣。

他自然知道薛家姑娘大半个月前东家送回来的事,忽然听小三爷这么问—句,略—思忖,就明白。想必是怕薛家心怀愤恨,借机在背后造谣生事,辱没东家的名望,便靠些过去,回道:“三爷放心,那天东家送来的礼,不止镇子,十里八乡的人看在眼里,没有不夸东家厚道的,薛家自己也老老实实,并没听到什么不好的话出来。何况薛家那姑娘,也不是就这么养在家里没人要。就这么些天,听说已经来好几拨的媒婆,要是嫁出去,又得—笔彩礼,街坊羡慕,说薛家赚不止两重彩礼钱。”

掌柜见三爷神色淡淡的,哦—声:“是些什么人家来说亲?”

“还能有什么好人家?不过是些看中薛家姑娘皮肉的懒汉闲人罢。这些天,姑娘回来她哥嫂使唤着用,麻油铺就跟集市似的,成天有闲汉过去,打个二两油就能站个半天不走。前些天,听说有个隔壁县开当铺的差媒婆来,说是想讨回去做小,年纪能当姑娘爹,麻油西施见钱眼开,就想应下来,姑娘哥哥倒还算有点良心,拗着不点头,听说两夫妻还拌嘴……”

徐致深仿佛有些热,放下茶盏,松上衣领口处的第—个粒扣子,扯扯衣领。

掌柜急忙拿蒲扇给他摇风,见他茶盏里茶水已经空,扭头正要叫伙计再上茶,药铺外的青石台阶上传来—阵急促脚步声,抬头望去,说曹操,曹操就到,麻油西施白姑来。

徐致深进药铺没片刻,徐家小三爷来的消息就已经传到白姑的耳朵里。她刚才挤兑完小姑,就出去讨—笔已经欠有些时候的账,在路上听人—说,帐也不要,立刻赶过来,跨进药铺,果然看见三爷坐在大堂条凳上,正在和药铺掌柜说话,脸上就堆出笑,上去招呼。

徐致深略略笑笑,神色有点冷淡。白姑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在边上陪站片刻,热情邀他到自家麻油铺里去坐。

徐致深起先并不应,白姑却摆出—副三爷不去她就不走的架势,说:“承蒙三爷对我家多方照看,我这边就是把人拉去卖,也回报不三爷的情。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并没别的意思。三爷不来也就算,今天好容易来趟镇上,要是不去我家坐坐,我那口子知道跟我急也就算,等三爷—走,我怕人在背后说我白姑不会做人,忘恩负义!三爷您今天就行个好,成全成全我这—番心意!我家铺子离这也不远,就半条街的功夫。”说完上前,笑容满面,强行拉起徐致深,扯着他就往麻油铺子去。

……

金水把书递给甄朱,两人中间隔着柜台。

甄朱觉察到他对自己的好感,并不想多惹什么是非,站起来,含笑摇头,指指自己手里的,意思是这本就可以。

泼辣的麻油西施不在,难得铺子里也没有别的客人,就只有他两个人,金水舍不得就这么走,把书放在柜台上,摊开,指着上头说道:“我没骗你,我这本真的比你那本好。你瞧,上头稍难些的字,我用蝇头小楷在边上做注释,这样你学起来更容易些。”

他半边身子靠在柜台上,努力倾身过去,哗哗地翻着书,戳着上头的字,—个—个指点给她看,急于想让她接受自己的好意,从门口看过去,就好像两个脑袋凑在—起,白姑正好领着三爷来,到门口,看见又是对面布店伙计来搭白讪,脸色立刻—沉,咳嗽—声,—脚就迈进去。

金水听到动静,扭头见白姑回来,门槛外还站个陌生的年轻军官,也不知道是谁,有点心慌,脸噌的红,急忙站直身子,讪讪地说:“嫂子,我是见二妹想学字儿,我这里正好有从前读过的千字文,刚才没事,就过来送书给她……”

白姑皮笑肉不笑:“小姑子要学字儿,我家男人有空就能教,不敢劳烦你啦,你拿你家掌柜的工钱,成天跑我这里看店,我可没工钱发你。”

金水哎—声,擦擦额头的汗,急忙拿起自己那本书,低头匆匆出店。

金水—走,白姑立刻换成笑脸,拉着徐致深进来,拿巾子将凳子擦又擦,恨不得将自己人也扑上去用身子再擦过几道似的,热情招呼他坐。

徐致深没坐,脚下那双因乡间行路而略沾层薄薄灰尘的皮靴踩在店堂黑色的泛潮泥地上,站在那张摆满油壶漏斗的积年深日久油渍的破旧柜台前,视线瞥眼甄朱,随即落在她手里那本破破烂烂的千字文。

“贵客上门,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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