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看戏(三合一)(2/2)

“你、你大胆!”

像一个虚幻的泡沫被戳破,林妃白着一张脸,若不是身后墙面撑着,她已滑到了地上。她想起这次行宫住所的安排,明明比她低一个位份,但钟昭仪的住处比她不知好了多少。归根结底,不过是她的孩子并不与她亲近。

“别指望他,只要我在一天,他就不可能回来。我身旁的侍卫,皇帝手里的千牛卫,上次方朔已经栽了跟头,你以为还会有第二次?更何况,如果我不在了,你觉得,你们偷龙转凤的事情我会为你们瞒着?”薛瑜的声音越压越低,贴在林妃耳边说完最后一句话。

林妃猛地意识到为什么之前薛瑜“中毒昏迷”后,宫禁被大肆清查,皇帝又给她迁居,这分明是皇帝在为她出头!林妃一把抓住薛瑜的衣领,“不行!”她很清楚,薛瑜的身份不能暴露出来,薛瑜只是死了,但她想要的一切都要化为乌有。

薛瑜:“我无意吓你。母妃,来,笑一声,安安别人的心。”

“哈哈。”林妃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薛瑜满意点头,“坐下说。”她撑着林妃半边身子,拉到了几案旁边坐下,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投上窗户,乍看仿佛真的母慈子孝执手相望。

“我早说过,你我母子本是一体。母妃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尊荣,想要骨肉相亲,儿想要平静安稳无事,这不冲突,不是吗?”

林妃被她说破心中所想,有些难堪,狠狠瞪她一眼,“说得轻巧,你以为你能……登基?”

薛瑜双手撑在几案上,极具压迫感地低头看她,“有何不可?”

“你疯了?!”

林妃万万没想到,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丫头会生出这般心思。她看着不知何时已经颇具气势的薛瑜,脑中浮现出今天看到自己的孩子那副病怏怏和女子毫无不同的样子,心中绞痛。

是她错了吗?若当初不曾交换,是不是、是不是如今她的孩子也会是这样睥睨的模样?

她的心中,对将儿子养成那样,又有这样一个离经叛道女儿的方朔,不知不觉生出一点恨意来。若不是他……他明明答应过要好好对她的孩子,视如己出的……

薛瑜笑笑,“我才是三皇子。既然都是母妃的孩子,你都会是太后,又何必去纠结是哪一个?好歹我还是养在你身边,念你几分养恩,他就不一定了。他,真把你当母亲?”

虽然对薛瑜说的“她念养恩”嗤之以鼻,但最后一句确实说到了林妃心里。她回想今天看到的方锦湖,那个孩子看着她眼中只有陌生,她曾经辗转送出去的家书也一封都没有收到回复。

但比起儿子不认自己,她更担心的是眼前这个已经脱离控制的养女对他和她做些什么。

她鼻子一酸,攥住薛瑜的手,“你不可以害他。”

薛瑜很难明白,林妃这样的性子是如何走到今天,又坑了原主的。她笑意温柔无害,回答得很快,“当然。他可是三哥。”

林妃笑得像哭了一样。

薛瑜回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不想娶妻,你最好也不要再让方朔和你过去的追求者们搞出什么小动作。现在你还是妃位,再做一次不该做的,你知道会怎么样?一个被贬后妃的孩子,路是难走些,但不会影响结果,但被贬的妃子下场就不一定了。”

她一声声将最坏的结果摊开在林妃面前,林妃颤抖得越来越明显,浑浑噩噩地点头,“我知道了。”

薛瑜笑笑,“我今天就去请陛下为你迁居。”

林妃还没出言阻止,薛瑜就离开了,她跌坐在几案前,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被制住的嬷嬷们在她旁边跪了一地,久久无人说话。

直到该吃晚食的时候,别苑大门被敲响,寺人常淮进门笑得像朵花,“诶哟,是奴怠慢娘娘了,娘娘住得不舒服该早些说的,听殿下说起时真真是吓了奴一跳,娘娘要打要罚奴都受着,只是娘娘先随奴换换地方,再罚不迟不是?”

林妃重复,“听殿下说起?”

常淮点头,“是啊,殿下是真真为您着想呢!”

等到搬到钟昭仪隔壁那处空置的别苑,被钟昭仪专门遣人来问候的时候,林妃还没回过神来。她按着心口,环顾四周打量着这薛瑜刚说完不久就为她换了的院落,器皿用度,皆比先前好了。她喃喃自语,“我们……母子一体。”

她心中一些固有的认知,突然被打破了。

冬嬷嬷胆战心惊地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妃,“娘娘,您没事吧?”

林妃忽然笑起来,“去,要些食材回来,本宫要给阿瑜炖汤补补身子。”

林妃带着炖汤看望薛瑜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帝案边,他哼了一声,“总算清醒了点。老三做的没白费。”

去见完皇帝回到自己的别苑,薛瑜回想着皇帝的态度,确认她走的这一步没错。自前朝开始的以孝治天下,连选官都有举孝廉一项,后来的皇帝们或多或少都受了之前的影响。皇帝对孝道还是看重的,虽然之前对林妃作为可能有些不满,但更想看到母子情深。

既然决定去争取那个位置,她不想因为像和林妃关系不好这种边角细节而在皇帝心里丢分,有时候失之毫厘,便是差之千里。

听到她回来,薛玥从屋内探出了头,笑容欢快,“阿兄回来了!”

薛瑜忍不住翘起唇角。恐吓林妃时有意压抑着的心情轻松起来,接住跑出来扑进怀里的薛玥,“今天做了什么,给阿兄说说?”

流珠跟在后面,站在门前含笑望着两人,薛瑜一偏头看见她,在看看自己怀里的薛玥,莫名生出一种一家三口的即视感。

“……学了《齐文千字》,又找了《急就章》看。”

薛玥说起一天的学习,薛瑜这才想起带来秋狩的那卷《急就章》。原本是想着闲暇时练字,免得下次再被苏禾远拿出来耳提面命,结果各种事情都排在了练字前面。

果然出行和从学校回家这种时候带书是别指望会看的吗?薛瑜摸了摸薛玥的头,“吃完饭我们一起练字。”

“好!”薛玥弯起眼睛,笑容纯稚无忧,比起薛瑜初见她时更像个孩子。这是个好现象,希望她能在有限的时间里感受更多的快乐。

“殿下。”薛瑜刚沐浴完,就见陈关风尘仆仆地进门,抱拳施礼,“臣回来迟了。”

“怎么样?出什么事了,不太顺利吗?”薛瑜早上派他带着曲辕犁图纸去鸣水县找江乐山,往返本该花不了多少时间,没想到到了天黑才回来。

陈关摇头,“非也。”

他细细将今天的事情说来。江乐山拿到图纸后就带他去找木匠,鸣水县不大,木匠也只有一人,他想着薛瑜说的晚上或是明日要来看情况,干脆留下来给木匠打下手帮忙加快进度。

怪模怪样的犁到了下午做好,陈关本想去城北看了流民安置情况就折返,谁知却听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从早上到下午,没有一个人来挑选流民。

江乐山急得嘴唇都起了两个燎泡,派了几个差役去询问附近几家原本说好会来看看的士族,自己在昨天有了薛瑜给的银钱,多吃了一点有了更多力气的流民群中反复保证,“我是本地父母官,我会想办法帮你们”,又有陈关出面压住众人,这才止住了不知为何渐渐起了骚乱的流民群。

“……臣在鸣水为江县令稳住了局势,便急急回来复命。”陈关眉头紧锁,“臣与江县令皆觉得,此次骚乱并不寻常。”

从他口中说出的“稳住局势”,薛瑜总觉得沾满了杀气,她没有细问是如何弹压众人,只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她也感觉隐隐不对,到了鸣水后有人供应食物,也有之前那些被带走的流民们做范例,说明并非要让他们一直待着无所事事只能乞讨,从边境一路向西这么长的路都走过来了,怎么会吃饱了一点后发觉一天没有人来挑人,就立刻闹起来?

陈关:“审问最先闹起来的几人时,他们说是听之前被选走的同乡说的,江县令只是在贵人来之前做做样子,今天就是最后一顿饱饭。但他们口中的被选走同乡并未找到,也有可能是他们试图推脱责任的假话。”

“有人挑拨。”薛瑜若有所思。流民生乱,江乐山将第一个被问责,如果牵扯再广些,或许还会扯到她身上。但没有乱起来,连出身千牛卫的陈关都没抓到尾巴,她暂时只能将目光锁定在钟方两拨人身上,接收了很多流民的钟家疑点最大。

“去打听一下,钟家……”薛瑜顿了顿,她出面查官员士族还是有些逾矩,这件事暂时只能让陈关记下,等到之后真正抓到把柄再一起报给皇帝。也许,背后之人就是知道她身边有出身千牛卫的侍卫,有意引她让人去查。

“算了,没出乱子就好。明日我们去鸣水。”

陈关阻拦道,“殿下,明日直接去公田就是。今天造出犁,因为流民生乱没来得及下地试试,江县令与臣说过,准备明早赶到公田试犁。”

“那就去公田。”薛瑜从善如流。公田她还没见过,只在雷小虎和江乐山口中听过,过去瞧瞧兴许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她又问起之前安排的事情,“石英和石灰矿藏问到了吗?”

早回来了的蝉生上前一步,“查到了,殿下是要买矿石吗?但那石灰灰扑扑的,石英也不比水精漂亮……”

蝉生能力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时不时冒出来的替人着想有些烦人。薛瑜止住他的话,“是何人在管,距离多远,价格几何?”

“那太多了。”蝉生苦着脸,“奴给殿下写下来。”

“嗯。”

蝉生在薛瑜旁边写字,手都在发颤,又怕主子等急了,又怕自己写出来太难看被训斥,一时间愁肠百结。

薛瑜倒没催他,摸出真正的曲辕犁图纸,将下半部分安装的犁铧结构在旁边纸上画出来,交给陈关,“劳你跑一趟兵械坊,让他们照样子帮我打一个出来。”

铁器受到管制,所以她给江乐山的图纸里犁铧也没有标明用铁制。兵械坊的匠人们和她熟悉了,又有之前皇帝的话在先,薛瑜打造什么小件东西,只需说一声在簿子上记下就是。她打好犁铧带过去,铁制和木制明天效果对比之后,自然就有了选择。

陈关看了看图,鬼鬼祟祟凑上来,压低声音问道,“殿下,臣回来路上听闻兵械坊养了只老虎帮忙吹风,是真的假的?”

???

薛瑜有些无语,“假的,不信你去自己瞧瞧。”

“得令!”

陈关刚出门,迎面撞上提着食盒的林妃一行,收了脸上的笑,上前施礼,“林妃娘娘。”

林妃笑盈盈地看着他,“既给阿瑜做事,快去忙吧。”

守门的魏卫河进来通传时,薛瑜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母妃带着食盒来看我?请她进来。”别是给皇帝送吃的走错路了吧?

她本没指望能说通林妃,只是想恐吓住她,别在背后搞事。这次开个小宴,谁知道下次又要干什么,她没工夫整天盯着林妃。只听说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林妃让其他人守在外面,独自提着食盒进门,见薛瑜迎上来,唇角的笑意加深,“知道你辛苦,娘给你炖了蹄筋汤补补身子,你不是最爱吃这个了吗?”

被这慈爱的目光注视,薛瑜抽了抽唇角,接过林妃盛好双手递来的汤,“多谢母妃。”她不跟吃的过不去。光天化日之下,谅林妃也不敢想毒死她。

蹄筋软烂,鱼肚嫩滑,柔软的脂肪化在汤里,炖成一锅粘稠的金黄汤汁。薛瑜拌完了两碗饭吃,也没吃出什么不对,没憋住,打了个嗝。

林妃拿帕子为她擦了擦唇角,柔声浅笑,“瞧你,又没人和你抢。阿瑜要是喜欢,娘天天给你炖。累了吧,要不要娘帮你捏捏?”

“……不必了。”这突如其来的亲切,薛瑜真的有些承受不来。

林妃惊讶地看着她,“我还要指望你,自然希望你好好的。”

“最好是。”薛瑜将碗还给她,“很好吃,谢谢。”

林妃拎起空了的食盒,“你这孩子,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对了,你长高了不少,有空过来一趟,我准备好材料量量尺寸,再裁一身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薛采”小可爱的24瓶营养液,“璐卡巴卡”小可爱的2瓶营养液,挨个抱住亲亲!簌簌会继续努力哒!

---

小剧场:

阿瑜:哪个不怕被神经病砍的娶了……哦,原来是我啊(微笑)

【老四这里只是对漂亮表姐的单箭头(划重点),不会像阿瑜脑补的那样有发展。】

---

文案上的养母贵妃到底为什么亲切,我觉得,这章应该写得很明显了hhh有些时候还做梦的人只需要点破一下,就会学乖。

养母会有报应,但不是现在,现在主要还是让她认清现实来依附阿瑜别搞事。

稳了一波后方,明天继续搞事业!

簌簌提问环节:今天一万一章会不会太长了,或者之后还是六千和三千,或者换成三千一章分三次发?或者,我随意哈哈哈哈哈。

---

以孝治天下:突出人物汉文帝。这个操作主要是为了巩固封建伦理道德,孝亲和忠君统一,在家服从父母,出来服从皇帝,强化等级关系。到了东汉甚至还有为老师、老上司服孝的……就离谱。由于汉代孝治天下开了个头,并且在当时稳定局势还挺有用,后来就一代代继续学习汉代洗脑平民。

矿藏:山泽矿产从西周开始就是国有,但是具体包括了哪些矿簌簌不太确定,《周礼》记载是“金玉锡石”,一说是“锡石”,一说“石”是泛指矿石。不过在西周时丹砂已经开始出产。到了汉代矿产冶炼主要针对的是金银铁。魏晋隋唐的矿产冶炼都是官署掌管。到了宋末元代矿业发达,明确的矿产包括金银铜铁汞铅锡硝矾碱。

石英和石灰的记载虽然汉代已经有了,但是相关规定没有明确找到,当做是和铜铁等矿藏一个规定,国有官矿。

石英:《三国志·高堂隆传》记载“凿太行之石英,采谷城之文石”,唐代韩愈《送廖道士序》:“其水土之所生,神气之所感,白金、水银、丹砂、石英、钟乳……”

石灰:又叫垩灰、石垩、锻石等等,记载主要见于药物医学经籍。南朝陶弘景《本草经集注》记载“今近山生石,青白色,作灶烧竟,以水沃之,则热蒸而解末矣……世名石垩。”成书于东汉的《神农本草经》也记载它“味辛,温”。

另外,比较强的一件事是汉代已经开始使用石油天然气,《汉书·地理志》记载“高奴(现在的陕西延长),有洧水,肥可燃。”西晋《续汉书·郡国志》中记载“酒泉郡延寿县(现在的玉门)南有山石出泉水……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

(相关参考书章鸿钊《古矿录》,夏湘蓉等《中国古代矿业开发史》)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出自《禅真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