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2/2)

烟杆横撩,霎时泼出一片蜂毒化阵。

云眠沙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陷入蜂毒阵中:“我并没有想杀它,但我已控制不住……”

风六娘在他的喃喃中以烟杆头凶猛地砸向云眠沙,同时腰身一摆,一只脚如勾如针,刁钻地刺向他的腰。

云眠沙却轻轻巧巧就避开了风六娘的脚尖,蜂毒阵好像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他伸手一探,便捉住了玉烟杆,一双眼睛,猩红欲滴。

他的力量异乎寻常的大,风六娘根本无法从他手中夺回玉烟杆,但她也不必夺回。

鲜红的血从云眠沙手上流了下来,光滑的玉烟杆像生着无数含着蜂毒的刺,蛰破他的手,会带来剧痛的蜂毒顺着血液与法力的运转漫延,可云眠沙却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他没有放开手,另一只手掌边已探出一柄羽毛似的薄刃。

风六娘猛然后仰,云眠沙的薄刃紧贴向她的喉咙。她的腰还没有弯到极限,薄刃却已经在她颈上割出了血线。

太快了。

他的修为为什么会增长得如此之快?

是因为他化身怪异了吗?

风六娘的身形一散,骤然化作无数指甲大小的蜂儿。可这也只为她争取了一隙,那双猩红的眼睛好像能够分辨出生机的强弱来,纤薄的羽刃直直斩向风六娘的本体。

这一隙的时间,不足以让她从羽刃下逃脱,可这一隙的时间,也是救命的一隙。

就在这羽刃临身的前一刹,云眠沙忽然停住了。

他身上笼着一层神术的光,在光里散做片片碎羽。

丁芹站在半里外的地方,双手于胸前结成神印。

她去的地方与这里的距离比风六娘在的地方要远上一些,所以才来得晚了些,幸好……幸好还没有太晚。

她匆匆赶过去,风六娘已经重新化为人身,她没有受什么伤,却一直在看着云眠沙死去的地方出神。

片片碎羽落在萧瑟的芦苇中,化作更细微的白尘飞散,只有三片还算完整。

“六娘,怎么了吗?”丁芹顺着看过去。

这个大妖已经完全化为怪异了,他是清醒的,自我做出这样的抉择。

风六娘拾起羽毛,神情复杂:“他……不该那么容易死掉的。”

以云眠沙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他可以避开丁芹那遥遥一道神术。在最后的一瞬间,他既没有试图躲避,也没有试图带着风六娘一起死。

风六娘清楚地看见,在那道神术的光落在云眠沙身上时,他眼睛里可怖的猩红血色消去了,他偏过脸,目光看向了另一个地方。

丁芹点头,她之前担忧风六娘的情况,没有多想,现在同样觉察到了问题。

她匆匆出手,最主要的目的不是杀灭怪异,而是救下风六娘。那一道神术的力量更多在于困锁,而非攻击。虽然神力本身具有伤害怪异的能力,但一个能够将风六娘逼迫到如此地步的怪异,是不应当这样轻易死在这道神术之下的。

但云眠沙确实已经死去了,没有什么替死法能够瞒过她的眼睛。

“你们之前认识吗?”丁芹问道。

风六娘点了点头:“小囡,我们去那里看看。”她指着云眠沙最后看过去的方向。

在见到云眠沙后,很多疑问得到了解决,却又有更多的疑问生了出来。

云眠沙识得她的小圆蜂,有手段避开小圆蜂的搜查是正常的。他刚开始应该并不想与她们起冲突,故而只是隐藏躲避,可是小圆蜂又来了第二次。

他杀死了小圆蜂,已经知道风六娘必然会寻来,却在这段时间里一直没有离开,反而在此等待。

朵卧水死于天人五衰,可云眠沙为什么会化为怪异?云眠沙的神智很清醒,他是主动化身怪异的,他身上也降临了天人五衰吗?可怪异消亡真灵不存,鹄妖情深,若有来世之思,更不应该选择这条道路。

他既然化身怪异,之后又为何在此地徘徊不去?化身怪异是为了求活,为何又在最后甘心消亡于神术之下?

解开一处小小的隐藏庇护阵法,她们看见了一座小小的坟。

“卧水……”风六娘目中流露出哀伤。

几声细嫩的鸣叫忽然响起。芦苇深处冒出两个灰绒绒的小脑袋,好奇地看着丁芹。

这是两个还没有长大的小鹄妖,他们似乎并不怕生,像是感受到了丁芹身上温暖的神力气息一样,没过多久就轻轻叫着靠了过来,扑扇着还没有长大的小翅膀,想要往她身上爬。

丁芹手足无措地蹲下来,迟疑了片刻,将扑腾着的小鹄妖托进自己怀里。

“这是……他们的孩子?”风六娘问道。

这两个小鹄妖身上被种下了很精妙难得的庇护术法,能够近乎完美地掩藏住他们的气息、辟易不祥、阻挡攻击……所以在芦苇的阻挡之下,丁芹和风六娘才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们。这样的术法,想要成功布置出来,也是一件很困难、很麻烦的事情,只要看着这个术法的痕迹,似乎就能感受到当初施展下术法的人,是何等的小心与珍重。

丁芹看见他们身上的因果,轻轻点了点头。

她看见一只垂死的白鹄,翼下珍爱地护着两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小鹄妖,修长的颈已经抬不起来,洁白的羽毛因为苍老而黯淡。

她看见云眠沙紧紧依在白鹄身边,修长柔软的手臂颤抖着,皮肤上生出松弛的皱纹与斑痕。

鹄妖生死同契,天人五衰降临在朵卧水身上,也便同样降临在云眠沙身上。可是朵卧水在大劫降临之前,就已经怀有两个小鹄妖。她独自担下了诞子所要消耗的生机,没过多久就衰亡而去。

他们两个当中必须有一个要活得足够长久,长久到能够看护两个小鹄妖长大。

云眠沙将朵卧水葬在这里,他不信任任何人,大劫之中,没有谁会像他一样珍重爱护这两个孩子,没有谁能够保证绝不会在危险关头抛下他们。

可是他的衰劫同样发展得很快,快到两个小鹄妖还没有长大,他却已经要老去了。

所以他选择了另一条路。他对生的贪求是如此的强烈,因为他负担的并不只是他自己的性命。

在这欲求的牵引下,他清醒地堕为了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