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1)

这样好的姑娘,可惜是外甥媳妇,不是儿媳妇。

修长粗糙的手指挡在唇边轻轻咳了咳,郝玉莲压下念头,拿过手边的礼单,吵吵嚷嚷道:“我就说我家这侄子配不得咱们三姑娘的。您说,我那侄子虽然是个京官,可年纪还小,手里没存下什么私囊。当年我那妹妹还在的时候,倒是很会经营。可惜啊,天妒红颜,她撒手一去倒是省心了,留下了多少张能吃能喝的嘴呦。我这妹夫又不中用,倒腾过瓷器,又开过药局,不知赔了多少银子。这一老一小,实是累赘呐。”

人家亲戚送聘都是句句美言,郝玉莲这样一味把实情往外掏的,也是打着灯笼难找。但这正中了荣澜语的下怀,她想听的,可不就是这些见不得人的事嘛。

这边荣澜语暗暗品着郝玉莲的话,没想到郝玉莲这厢也一个劲儿地往荣澜语脸上瞥。照理新娘子听见这些话还有些动静才是,这不声不语算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真是看上周寒执那张脸了?

郝玉莲不信邪,又絮叨了半晌,才总算把手里的礼单递出去了。“单薄是单薄些,但我那外甥争气,将来总能个说法的!”

“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荣澜芝听得有些不耐,但转瞬似乎想到什么,又干笑道:“将来没准周大人更有出息呢。”

“正是。”荣澜烟接过礼单直接撂在了桌上。文轩对她说了,只要能安安生生嫁个为官的人家,旁的都是小节。

郝玉莲瞧着这姐两压根没跟礼单较劲,心里愈发嫉妒外甥命好。又看着荣澜语笑眯眯的淡定模样,不由得咬紧牙根道:“哎呀,这话我本不该说。但若是不把丑话说在前头,我真觉得对不起这样好的三姑娘。”

说罢,她不顾荣澜烟有些扭曲的脸色,大喇喇道:“我那侄子,如今实在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一月挣了几两银子,全都送到赏心楼跟那群狐朋狗友拉交情去了。这不,昨儿又是如此,连今日的大事都耽误了。”

“哎,说起来我不知劝了他多少次,存些银子,存些私囊,起码先把府邸整修一下。如今那外头瞧着倒是阔气华丽,可谁知道里头是空荡荡一片呐。这酒鬼啊,真真愁死人,难道往后成了婚,还让新娘子住空房子吗?”

若说进门之前,郝玉莲还有三分指望这亲事能成,可一见荣澜语如此中用,她倒有些反悔了。要是真让这么伶俐的姑娘进了门,她将来还怎么去周府打秋风,又怎么借口府里没有女眷而去操持人家的家务事。

那周家如今虽不怎么样,可那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加上周寒执的俸禄,可都是她眼热已久的。

说完这番话,郝玉莲长长叹了一口气,用看似心疼实则期待的眼神看向荣澜语。她就不信了,这小姑娘此刻还不慌?

合该闹翻天了。

第4章竟是个酒鬼

竟是个酒鬼?

荣澜语此刻哭笑不得。旁人大概不知道,荣澜语的父亲便是因为醉了酒才在御前说错了话,进而被罚了流放的。故而她极厌恶喝酒的人。

然而世上的事兜兜转转,大概就是如此。你越厌恶什么,偏偏就来什么。

但毕竟积年的教养在这,虽然心里已经开了锅,但脸上却能做到半点波澜都不显。一张樱桃小口轻轻抿了抿,手中的茶汤便顺着嗓子游下去,唇齿间只剩回甘。

她细细思量着郝玉莲的话,与自己前两日听来的闲话往一处对。旁人都说周寒执没什么毛病,郝玉莲却说他嗜酒如命,这是什么缘故?

然则这话不好问出口,只能拿眼去看清韵。清韵也果然通透,脸上笑呵呵过来往茶壶里添了热水,便佯装无意问道:“夫人可别逗咱们姑娘,姑娘胆子小。再说了,盛京城说大也不大,纨绔堆儿里可从没听说过有周公子这号人物。”

这话说得极周全,荣澜语心里熨帖极了。

郝玉莲见她不信,眼底便有些急,一张唱戏的脸往前凑了凑,瞪眼道:“我是寒执的亲姨母,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家外甥。外头没有人说寒执的坏话,那是寒执好交际,那些哥儿们也都记他的好。可那些人,谁也没日日跟寒执待在一块,谁都不知道他的时光整日都是在酒桌上打发的。更没谁去过周府,哪里知道周府一片空荡。”

瞧她说话神色正经,荣澜语心里头便已经信了七八分。再加上今日下聘,周寒执却因醉酒未曾前来,由此事便更可以窥见一斑了。

荣澜语有些颤抖的手往袖口里藏了藏,鸦羽般的睫毛轻轻低垂。她觉得自己已经失态了。但实际上这幅神情在郝玉莲眼中什么都算不得。郝玉莲甚至觉得这姑娘莫不是个痴的?爷们们不觉得嗜酒是什么恶劣脾性,但在女子眼里,谁不知道吃酒的男人难侍候。再加上府里一片空空荡荡,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眼瞧着郝玉莲脸有不甘,似乎还要添油加醋的模样,荣澜烟终于坐不住,顶着干巴巴的笑容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喜欢吃些酒怕什么。你只瞧官场沉浮,上位的哪个不是吃酒的人?府里空荡也不算什么,那水曲柳的桌子如今便宜得紧,银子存下一两个月不知能买下多少。再说,我这位妹妹手里可是有铺子的,咱们爹爹可大方得很呢。”

这话是说给荣澜语听的,却听得郝玉莲心里热热的。她真是糊涂了,光惦记着周府那点子银钱,怎么全然忘了这三姑娘的嫁妆?若是二人都成了婚,家里又连个长辈都没有,自己时不时过去坐镇指点一二,自然也有利可图。

想到这,她竟有些后悔方才的话说得狠了。

好在荣澜芝另起了话头:“听说周家老爷身子不爽利?不知这两日如何了?之前媒人说立秋就要成亲,不知届时能否到场?”

“也说不准。”郝玉莲不敢替妹夫周全礼应承,笑着答道:“我那妹夫是积年的腰伤了,一旦犯起病来,连路都走不得。自家儿子的婚事虽说谁也不愿意漏下,可真若赶到那个份上,也是没法子的事。”

如此,众人又絮絮说了几句,瞧着天光不早,媒人便头一个要走。郝玉莲眼珠转了几圈,终于也起身拉住荣澜语的手道:“好三姑娘,你别怪姨母把丑话说在前头,姨母实在也是实在心疼你。往后的日子你且放心,大事小情都有姨母给你做主呢,你不要怕。”

“多谢夫人了。”荣澜语不卑不亢,脸色竟也恢复得与初进门时无二了。

郝玉莲心里纳罕这位姑娘的涵养,又对往后的日子生出了几分茫茫然。可媒人已经走在前头,她也只能寒暄几句便出了门。

这会子功夫,一直忍气吞声的荣澜芝才终于启声道:“这是哪家的姨母?竟生个棒打鸳鸯的心?那些事人家谁不知道藏着掖着,偏偏她有热心肠,偏偏她长了嘴巴!”

荣澜烟面色一沉,很快拿胳膊肘怼了怼大姐,荣澜芝才醒过味来,荣澜语这个正主还没走呢。

“大姐姐想骂就骂吧,这些日子心里藏事,也的确辛苦极了。”

瞧着荣澜语的眼神冷冷的,荣澜芝顿时眼神一虚,把脸求助式地转向二妹妹。澜烟此刻却不惊慌,唇边嗪着笑意看向荣澜语道:“三妹妹要生气便生气吧,都是姐姐们的不是。可姐姐们瞒着这事也是为你好。更何况我方才说过了,嗜酒不是毛病。”

“今儿周公子醉酒不来下聘,连二位姐夫惊得脸色都变了。姐姐又怎么好说,嗜酒不是毛病?想着也是,毛病生在别人身上,自然不是毛病。”荣澜语声音柔柔地,但话却很是诛心。

可如今聘礼都下了,荣澜烟再没什么可担忧的了。“此时悔婚,往后你的恶名就传遍盛京了,你弟弟也落不着好的。”

“你也知足吧。好歹我们没贪图你手里的绸缎铺子呢。这要是换了旁人,指不定给你找个什么夫婿呢。”荣澜芝总算看出来形势对自己有利,双手扶着腰板气壮道。

荣澜语冷笑一声,心知眼下跟她们姐妹二人也掰扯不出个究竟了,索性转身便携了两个丫鬟出去,留下两位姑奶奶守着一堆干巴巴的聘礼。

“你瞧她张狂的。”荣澜芝还想再说,但袖子很快被荣澜烟扯住。

“你也少说两句吧。她能嫁出去,就是咱们两家的福气了。”

荣澜语没计较身后二人再念叨什么,只是回了亭子里,整个人像木头一般坐了片刻,无神的目光落在荣安宁的字帖上。

新荔心忧得紧,又自知嘴笨,便央着清韵过去安慰。清韵何尝不是愁肠百结,可此刻也只能勉强打起精神,凑过去递上一碗鸡丝粥道:“两位姑奶奶已经回家用晚膳了,咱们也到时候了。姑娘再不想吃,鸡丝粥总是要用一碗的。要不然我娘亲这一上午的功夫可白耗了。”

刘妈妈是荣澜语的乳母,情分不比旁人。

果然,荣澜语精神了一些,赧然一笑道:“倒是让你们担心了。我无妨的,就是有些担心宁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