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油焖笋(2/2)
许远志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精壮的青年男子,见他出来忙拱手问道:“打搅了,请问这里住的可是漉州来的许太医?”
“你是何人?”
对方忙回答道:“在下绥州韩子赟,家父是宣平侯,奉召进京。前来打扰实属无奈,家父路上染病,已经在这里耽搁好几天了,请了个郎中也没见好,方才恰好听驿丞说住进来一位许太医,在下冒昧,就赶紧找来了。”
“求许太医无论如何,救救家父!”韩子赟说着深施一礼。
许远志不是不想救人,可他深知自己这一趟身负使命,不能自作主张,上房那边还有一位金贵的小主子呢,万一这事有诈,或者横生出什么枝节,他哪里担待得起。
他是太医,皇家御用,按规矩就算对方是个侯爷,要用太医那也得皇帝允了才行,所以许远志倒不怕对方什么身份压他。可这不是事有特殊吗,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身为医者既然在场,要真是袖手不管,让个老侯爷就这么病着,却也说不过去。
许远志问了问症状,略一思索,便故意提高声音说道:“韩公子先请回去,匆忙之中我身边连一棵草药都没有,容我准备一下。”
韩子赟一走,常顺和叶福听到动静就过来了,三人一掂量,也不像是假的,再说对方把许太医骗去又能如何,于是便派了两个机灵的护卫跟着许远志,许远志也稍作准备,拿了诊箱往前边去。
天色黄昏,前头一间客房内已经点了灯,烛光跳动,照着塌上面色苍白的老人,韩子赟守在塌前,此刻正一脸焦急隐忍。
“这个许太医怎么还没来!”他来回踱了几步,烦躁地说道,“父亲您等着,我再去一趟,我还就不信了。”
“稍安勿躁。”宣平侯虚弱地低声呵斥道,“我这会儿缓过一口气了,你不要急。我们宣平侯府如今处境艰难,此次奉召进京,还不知道是福是祸呢,你不要多生事端。”
“父亲……”韩子赟神情沮丧,半晌垂头叹气道,“父亲,我韩家是纯臣武将,三代戍守边关,靠的不过是一个忠字。可如今新皇暴虐,行事狠戾无情,我既然陪您进京,就没有想过祸福生死!”
“住口,不可妄言!”
“父亲,这也只有我们父子二人说说罢了。如今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自从去年十月新皇登基,菜市口刑场上那血就没干过!车裂重臣、赐死皇族,午门外最多时一天杖杀了三个御史!新皇杀戮太重,行事乖张肆意、喜怒莫测,他登基不过半年,朝野上下有多少人被抄家灭族、发配流放,数的过来吗!”
“是福不是祸,新皇若这次真是要拿韩家开刀,儿子陪您就是!但是父亲,若这回您能全身而退,我只希望,您以后也能多为自己、为家中妻儿妇孺考虑一下,急流勇退吧。您总说,新皇是世宗嫡子、皇位正统,世宗皇帝是一位仁君,可我看这位新君……”
床上的宣平侯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韩子赟慌忙过去拍打他后背,这时随从敲门通报:“三爷,许太医到了。”
“快请。”
宣平侯连日赶路劳累,旧伤发作,加上思虑过重,冷不丁就病倒了,又没得到及时医治。许远志给他施了针,又开了方子,韩子赟赶紧就叫人连夜进城抓药。
针灸后之,宣平侯顺匀了气,靠在塌上望着许远志问道:“老夫看许太医总觉得有些面善,是不是以前见过的?”
许远志收起银针,笑道:“十四年前,侯爷大胜北番,凯旋回朝,先帝曾命我给您看伤。”
宣平侯这下有印象了,忙再次致谢,感慨道:“十几年没见,老夫一晃也十几年没在京城了。”
“不瞒侯爷,我也十几年没在京城了。”许远志摇头自嘲,一笑,“十二年前我离开京城,如今又被陛下召回来了。”
许远志收拾好诊箱告辞,韩子赟起身送他出去,再回来时便看到老侯爷躺在床上,神情怔忪。
“十二年了。”宣平侯怅然道。
“父亲,十二年前世宗驾崩,延始帝登基……可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宣平侯示意韩子赟扶他起来,躺靠在枕头上出神,半晌缓缓说道:“你只说新皇暴虐不仁、杀戮太重,可知道十四年前为父率北征大军凯旋回京,世宗皇帝命太子出城十里迎接,八岁的小太子礼仪谦和,举止有度,满朝文武谁不称赞。”
“十二年前,世宗皇帝出巡淮南河务,太子作为储君留守京城,却忽然传出东宫走水,小太子葬身火海!世宗皇帝得知噩耗后仓促回京,途中却离奇坠马驾崩,贺皇后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帝后和太子就这么忽然都没了!世宗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当时的瑞王带兵入宫,宣称是贵妃楚氏为了夺嫡谋害太子,并亲手杀了楚氏。之后太皇太后下诏,立瑞王登基继位,就是先帝延始帝。”
“这其中蹊跷百出,谁最终得了好处,天下人都不傻!可谁也没想到,当年葬身火海的小太子却还活着,竟还有重登皇位的一天。”
“短短几年,他隐在幕后,运筹帷幄步步为营,挑起延始帝父子相残,先是太子被杀,延始帝横死宫中,之后三皇子坐上皇位不到三个月,被四皇子毒杀,接连死了两个皇帝,螳螂捕蝉,四皇子落入了今上手中。那时江山已是他囊中之物,他本可以据守京师直接登基,却决然弃城而去,率军北上,截杀了起兵夺位的二皇子,占据关城不回,皇位无人可继,逼得太皇太后下诏,昭告天下还他身份,立他为新君,群臣北上跪迎新君入京。如此一来,他这皇位竟来的名正言顺、清清白白!”
宣平侯缓缓一叹,望着韩子赟说道:“如此心性谋略、铁血手腕,放眼天下怕也无人能及了。若论年纪,新皇比你还小了几岁,可这般心性作为,十个你怕也不如!如今你远在边关,也只听旁人传言,凡事问问因果。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帝王权术哪里是常人能懂的。”
此刻京都紫宸殿中,谢澹全部心思也正系在这小小的榴花驿。
他看完手边新送来的消息,随手往案上一扔,吩咐了一句:“传膳。”便拿过摆在最前边的一堆奏折,推手摊开,快速挑出其中几本,提笔开始批阅。
陈公公敏锐地感觉到皇帝心情不佳。虽然面上依旧是冷淡自持,也只有近前伺候惯了的人才能细微地察觉出来,皇帝今儿个每一个动作举动分明都带着烦躁不耐,殿中宫人们一个个便都屏气凝神,各自小心。
这会儿却见他坐在案前开始批折子了,陈连江不禁倍感欣慰,新君如此以国事为重,国之幸也,我大周之幸也!
然而皇帝批完那几本折子,简单用了膳,便自己随手扯起帔风,匆匆出了殿门,快步走下殿前台阶:“备马。”
陈连江心说,完了,陛下这是要夜奔榴花驿啊,一百多里地呢。可他又不敢阻拦,赶紧多叫几个侍卫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