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之一】:灵鹿(中)(2/4)

“我已经没有战斗的需要了,也没必要思考更久远的事情了。那些事情跟我无关了。”

他站起身,把书稿整理好,这篇名为《星渊和地球双螺旋体系下的共存和纠纷》的文章装进一个坚固的箱子底部。

虽然并没有写完这本大部头,但李澳兹还是珍惜地将纸张铺平抹好,放上保护材料,又把自己曾经的配剑、武器、装备、持有资产凭证,都一一放入其中。

想了想,李澳兹还是没有把虚空灵偶菲翠丝从真将军手上夺走,实际上他也已经很久没有切换到真将军的小号上了。

七百多年了,就算是枚石头,都该养出感情了。

那边到底情况如何,他早就不过问了,成什么样算什么样。

真将军为他出生入死那么久,也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了,七百多年,号还在不在都不知道呢。

李澳兹抱着箱子,缓缓走下楼梯,空荡荡的庄园内只有他一个人,虽然帝邦派人打扫维护,保持着起码的干净整洁,但空气中的孤独气氛却是没办法抹除的。

他的庄园并不大,也就三万亩的良田,两万平方公里的林场而已。是第一任妻子帝亚兰购买的,李澳兹不喜欢太喧闹的地方,周围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见不到一个人。

他不觉得孤独,似乎是因为炮灰神灵出身的缘故,李澳兹的业余爱好很少,最后一个陪伴在身边的子女是跟第18任妻子,貌似是某个帝邦【机械师】诞下的后代的后代的后代……大概是重孙女?

那个叫做李美芳的重孙女跟他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投资失败,想来找自己找点钱,便热情地过来侍候了他几个月。

李澳兹没什么需求,每天生活都很随意,除了看书、看新闻,就是修行问道,烧香拜三清,钻研翻译地球的道教经书,偶尔心情好,也就是炼丹算卦卜筮画符驱鬼。

唯一坚持干的事情,就是锻造打铁。

每天打造一件东西,模样类型随意,一天一件,雷打不动。

某天随意给李美芳丢了颗自己炼制的珠子,她就兴奋地给自己这个便宜姥爷磕了几个头,第二天就跑没影了。

李澳兹来回换过27个妻子,伴侣更是数不胜数。

在没有离婚的时候,他就开始把外面的女人往家里带,帝亚兰并不反对,还经常跟他谈论那些爱慕他、追求他的人。

反而是李澳兹连女人都懒得往家里带的时候,帝亚兰再也无法忍受他了。

包括首任妻子帝亚兰在内,没有一个记得模样的,只要有人敢找他求婚,他就答应。就算明知道对面是冲着自己的财产来的,李澳兹也不在乎。

不是因为他的需求有多旺盛,以至于来者不拒,而是在他看来,这些生物,或丑或美,都一个样子。

时间越是推移,李澳兹看人的能力越差。

大概退休三百多年的时候,李澳兹就发现,只要不用心,自己已经没办法分辨出来帝亚兰和其他女人的样子了。

这种感觉并不奇怪,人类看蚂蚁也是一样的,不是仔细分辨,很少有人能够一眼看出来蚂蚁的种类不同,特别是仔细分辨出来哪一只蚂蚁叫什么、是谁、干什么的。

李澳兹并没有因为换的妻子和伴侣太多,而变得风流浪漫,反而变得更加冷淡无趣。

帝亚兰试过无数种办法取悦他,让他开心,试图让李澳兹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李澳兹最初也尝试过,他试着配合帝亚兰,表演好一个模范丈夫、男友、恋人。

但很快就失败了。

越是寻求刺激,李澳兹的阈值提高的越高,到最后哪怕是死亡都无法引起他激动。

越是配合演出,李澳兹就越对爱情和亲情缺少热衷,随手拈来的演技唬住了一切外人,却无法骗过身边和枕边这些亲近的人。

爱人和被人爱的能力,反而因为爱变得迟钝,渐渐消磨殆尽。

帝亚兰跟他离婚后,倒是热情了很多,听说后面加入了新生命公社——现在的泛生命体进步革命委员会,还是最危险的星际冲锋队里。

至于新闻、舆论。

最开始,李澳兹的个人新闻还是闹得沸沸扬扬的,但也只在帝邦内传播,后面帝邦太子帮他把信息丢进黑洞里,强行压制住了热度后,也就没有人谈他了。

帝亚兰再出山后,反而是成为层渊的大英雄,屡次完成不可思议的拯救任务,并接连击退【社会】议员、玩家匪帮和邪神信徒,让她的威望大涨。

跟李澳兹离婚后,她放弃了帝邦的国籍,思想也变得非常激进,即便是在以偏激闻名的泛生命体进步革命委员会内,也属于有点极端的类型。如果是普通人,稍不注意可能就会被【社会】给腐化了。

但帝亚兰特殊作为龙殁兵器,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为了屠杀【社会】的。

和李澳兹感情破裂后,更加坚定了她的思想,彻底抛弃了私人情感。

心中没有感情,下手更凶狠,多年来积累的人脉和资源,也让她的实力飞速进步,不久前已经听从革委会的安排,前往群渊展开革命工作,并且寻找机会,建立根据地,准备日后飞升登神。

除了帝亚兰,一些熟人偶尔也回来看他。

比如白烛星、蔚蓝星曾经的百姓、难民,他们知道当初的总统阁下退休归隐了,直接打飞船过来,当面指责利奥兹抛弃他们,不顾他们死活的往事。

有的人还比较冲动,在庄园里一阵打砸抢,还把他好不容易钓上来的一条鱼烧了吃。

不重,也就三十斤。

李澳兹平静地看着这些人喧闹一通后离开,从头到尾,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比较关注他的反而是帝邦的太子——米斯妥芬。

米斯妥芬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几百年的时间,让这个曾经看起来像县城公务员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像市里头公务员的中年人。

不论身份再怎么厉害,米斯妥芬身上总是一股子市民公务员的气质,没有什么架子,偶尔还有点屌丝气,抱怨事情的时候还有点小委屈。

相比于那几百个跟自己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偶尔找老登爆金币的亲生血脉,李澳兹跟太子关系倒还不错,俩人有机会就一起钓鱼、下棋、聊聊哲学和人生。

太子不像其他人,他很关心李澳兹的心理状况,他提议李澳兹可以去外界走走,他会给自己特权,允许自己离开帝邦。

甚至开玩笑说让他去群渊的潜渊港办事处,担任外交大使。

只不过李澳兹担心这样会破坏跟普莱尔的约定,于是即便太子明确表示给自己开后门了,他也没有接受。

太子只道可惜。

“利奥兹卿,你这样的人,就算本来是普通的,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也从一块石头打磨成了精品美玉,如果只是在这里呆着的话,反而是浪费宇宙星渊培养你的资源,应当出去干一番大事业的。”

“太子说笑了,我一个连老婆都嫌弃的老头,没有什么可值得称赞的,就算有,也是年轻时候的事情了。”

“利奥兹卿,不觉得自己依旧年轻吗?你看看你,七百年依旧容貌美丽,身材挺拔,读书积累多年,更显得气度沉稳,眼光睿智,很多观点之刁钻,就算是哲学王陛下不开算力,也未必想得到。”

“不过是借了时代红利罢了,我本凡夫俗子一枚,实在不堪大用。”

“你还真是……言而守信啊,利奥兹卿。”

太子总是有机会,就劝说他为帝邦服务,或者后来都不说为了帝邦,出发点都是为了星渊、为了宏大叙事、为了人民。

李澳兹没有动摇。他每次都委婉地谢绝了邀请。

原本他们会是很亲密的朋友。

不过没多久,《地球-星渊友好和平发展协议》签订了。

这份堪称奇耻大辱的协议,让除了源渊以外的所有宇宙卷入到殖民战争中,帝邦的哲学王因为战争问题,不得不离开帝邦,大小事务落在了摄政太子身上。

于是连这仅有的伙伴,他也失去了。

李澳兹搬着箱子,里面装满了他这一辈子的一切积累,记载着他的智慧和荣耀的凭证。他来到庄园林子的深处,在一颗白桦树下驻足。

这棵树最笔直、最漂亮。

在密密麻麻的林海中,为了争夺阳光,树木们个个都拔尖地往上找,把自己的绿叶铺展开来,遮天蔽日,标枪一般的树木紧挨着彼此,同类之间倾轧内卷,导致脚下的土地长不出一根草,活生生演化出来了一片绿色荒漠。

自然界的竞争就是这样,纯粹、不加恶意的你死我活。

文明人反而奇怪得很,明明就是为了生存而发动战争掠夺、颁布律法、安抚民心,却非要找个借口。

发放福利和掠夺屠杀,本质上是一样的。

李澳兹在这颗白桦树下挖了洞,将箱子深埋其中。

一铲灰、一铲土,埋完岁月与风骨。

一捧沙、一捧草,留下希望看过往。

李澳兹将草皮覆盖在土壤之上,静静地许下期望:

“我愿此生以后,不再有机会挖掘出它。”

让曾经的一切,属于‘李澳兹’的传奇人生,就在这里停留。

他曾经希望得到的,现在多到腻了,甚至麻木。

他曾经厌恶和仇恨的,现在成就了他的模样。

时过境迁,721年的时间过去,李澳兹已经完全接受了一个事实:

“如果没有那些机遇,我是一个普通的人,我也不会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那些造反的、革命的,但凡有一口饭吃,他们会像我一样,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娶妻生子,了此残生,被人遗忘,埋在一处不知名的角落里。”

“感谢普莱尔先生满足了我的梦想,作为一个普通、正常的人生活下去。”

“我的一切因为时代所赐予,我的传奇因不甘而缔造,现在,传奇已逝,凡人的喜怒悲欢、爱恨情仇,我已然看淡。”

“纵使子孙满堂,然孑然一身,落得个无人问津下场,虽血脉无穷无尽,有何意?千百亿载,日月变换,终究不过,冢中枯骨一具耳。”

“只道是:少有壮志意未酬,千里拔寨觅封侯。耄耋睁眼不见人,纵卧龙床亦悲惆。”

李澳兹的汉语水平提高了很多,早就达到了母语水平,还带了点中原口音,这种打油诗早就不在话下,脱口而出。

只是天赋差距摆在这里,哪怕他学了几百年,也不如李杜这等先贤,不论是意境还是措辞,都差的老远。

这反而更加加深了李澳兹的想法:

【在源渊为主导的六层星渊体系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就算是努力成为了神灵,也不过是从一个种姓社会,爬到了更高级种姓社会中。】

命运在星渊,并没有专属的神灵。

因为一切都已经从出生那一刻起所注定。

他利奥兹一个平凡的炮灰神灵,身无所长,除了刚好卡在了那个时间点上以外,再无别的意义。

时至今日,李澳兹早已不再怀疑,自己的诞生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去思考自己的的特长和优势。

这些都没有意义。

在地球的大明帝国里,有一个叫范进的男人,就算五十岁中了举,他也能够脱颖而出,立刻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逆天改命。

但在星渊,这是不可能的。

所有的叙事不过是把底层人养得膘肥体壮,好让他们继续繁衍,给自己的固有时域补充能量,并且为人造神灵提供信仰人口。

说白了,在星渊,凡人就算日子过得再好,那也不过是头猪猡牲口。

而在地球,类似科举或者各种考试的制度,却可以让底层的猪猡有机会翻身做主人。

但在星渊,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他利奥兹,最次也是个炮灰神灵,所以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那些无根无势无血统的凡物,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

这,才是李澳兹真正决定放下一切的原因。

他可以成为代行者,但永远无法成为主神。

帝亚兰这样的美人和精英,可以跟他做几百年夫妻,但一旦看清了他的本质,帝亚兰立刻就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放弃了他,选择了她与生俱来的使命,继续战斗。

李澳兹哪里有什么使命呢?

他站在白桦树前,抬起手,抚摸着白桦树粗糙笔直的树干:

“白桦树啊白桦树,我跟你有什么不同呢?我们都没有什么与生俱来的使命,无非为了争一缕阳光,夺一片生机,才如此挣扎倾轧百十年。”

“帝亚兰、沤深、吉奥·贼鸥、盖娅,这些人都好啊,他们高尚,他们有骨气,他们有理想和信仰——我们还在生死挣扎的时候,他们在为了道义和志向而牺牲哩!”

“可咱们呀,真的只是想活着啊。”

李澳兹笑着拍着树干,把它当做兄弟一样倾诉着:

“我就算是有了家财万贯也不会花,哪怕身边妻妾成群也不知道美丑,咱们都是粗鄙普通的人。”

“我一个星渊的炮灰神灵,跟河南的一个农民有什么区别?享受日子对咱们来说算啥?不过一碗胡辣汤、一盘油馍头、一盘水煎包,晌午再来盘荆芥拌捞面条,晚上烧一碗红薯玉米糁,隔天再去喝羊肉冲汤——噫!那可美啊!恁说这日子可教美?树啊树,恁说:我要是能早有这日子过,我会去篡权?篡个球的权!”

“我这样的人,奋斗了两辈子,一辈子是砍人砍到被盖娅放逐,一辈子砍人砍到让朝廷‘招安’,两边儿为了一个结果,却付出了千百倍的代价。”

李澳兹叹息道:

“恁说,它图啥啊?我实在是想不通啊!”

“但凡星渊让我当个普普通通的铁匠,一日三餐管饱,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保全性命于乱世,咱就知足了——可就连这点要求,它当初都不想满足我,非要是莱安定被我打得快闹革命了,才收手。”

“俺不着啊,俺实在是不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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