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相心结(2/2)

长生最终有去无回。

江窈无助地蹲在原地,双手抱膝呜咽着,从未有一刻感到这般无助,命运的五指山黑压压覆压下来,却无从逃遁,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人声渐近,江窈惊慌失措地回头望,待看到走在前头的姜叔身影时,她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这边言时和郭易举着火把来到洞天湖边,却看不到江窈人影。

他心中猛地一沉,群山如环伺的巨兽笼罩上空,月夜下尤为阴森可怖,前一世那痛彻心扉的感觉再度袭上心头。

那时他还是江窈的长生哥哥。然而那一夜过后,连他自己也无颜再提起这个称呼。

那夜,他正在周围寻找能撬动捕兽夹的木棍,忽闻山后有杂乱的人声,意识到是牙山村的人追了上来,言时忙往江窈的方向跑回。

走出几步后,他顿住步子。

此番好不容易逮着机会逃出来,如今已是打草惊蛇,往后再想出来怕是更难。

他被拐时,正和母亲背井离乡,去往江州投奔母亲堂妹的途中。

因母亲生病,短暂地在青州停留数月,收留他们的是曾在府里做过长工的一位婶子。

那一夜他出来给突然咳血的母亲找大夫,大夫没找到,有人自身后用布袋套住他,一眨眼,便来到了牙山村。

原以为是不走运碰上了人牙子,可自从听到那老头同姜叔说起他们家获罪一事时,言时心里有了数,他是被熟人算计了。

走时母亲仍卧病在床,甚至不敢想,那落井下石的婶子是否会伤害母亲。

这三年他日夜煎熬,既着急回去又害怕回去后要面对的结果。

言时最终没有回头去找江窈,他心知即便是回去了,也无法在村里人赶来前将捕兽夹挖出,最终的结果是他俩都会被抓回去严加看管。

可他得回去见母亲。

想到这,言时举着火把的手不能自已地颤抖,眼眶也在泛红。

前世回去后,从邻里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母亲在他被拐几日后就因悲痛过度病逝,而那婶子一家,不久后也被查出来暗中诱拐孩童卖给山里人而满门获罪。

最终没见到母亲,也弄丢了江窈。

再次见到她时,已是多年后。

在京城东江边的船上。

彼时他始终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提出和云萝解除婚约,云萝为了激他,故意跑到隔壁的游船上,同心慕她已久的李崇心谈天下棋。

自己毁约在先,言时心中有愧,因担心表妹,一直留意着对面船舱内的动静。

有个身姿袅娜的女子去寻李崇心,虽蒙着面纱,言时却无端觉得对她似曾相识。

拿银票怒甩负心郎后,那女子失魂落魄地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言时这才看清她的面容。

往日相依为命的记忆翻江倒海压上来,他甚至连站都站不稳,隔着一条船,无法靠近她,只能远远地望着。

他的二妹妹,终究是长大了,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出落得都要亭亭玉立。

怔松的当口,下一瞬,那纤弱的身影竟消失了,对面船上乱成一锅粥,从众人的惊呼中,他这才知道,是江窈落水了。

慌慌张张地脱去身上批着的裘衣和外衫,他毫不犹豫跳入江中,下水之后,船上众人顾及他新科状元的身份,纷纷命随从下去帮忙。

总算是将人救了上来。

李崇心追了上来,面色惨白,伸出颤抖的手要将江窈从他怀里接过去。

言时紧紧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人儿,漠然瞥他一眼,向来温煦的眼里结满寒霜。

他冷冷道:

“这是在下分内之事,不劳李公子挂心。”

在李崇心愕然的注视下,言时将江窈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一时京中留言纷飞,甚至连说书先生都就此事写出各种版本的故事。

有的说新科状元郎对李公子的小外室一见倾心,当场救下人带回去新屋藏娇,有的说状元郎只是有怜美之心,见不得佳人受苦。

唯有言时心里清楚,他救她,既非路见不平,亦非一见钟情。

怀里的昏睡人是同他相依为命、却被他抛下的二妹妹,是他多年以来的心结所在,他既找到了她,就不会再次放手。

被他带回去之后,江窈一直昏睡不醒,一口气吊了整整十年。

十年内,他从罪臣之后、身份尴尬的新科状元郎,一步一步往上爬,直至位列三公,成为天子的心腹。

前朝内廷都知道,言相终生未娶,在他府里,藏了个活死人。

人前清冷疏离如高山之雪的男子,每日亲自为那女子梳头换衣;平日惜字如金的人,却肯软言软语同那位醒不过来的姑娘聊天。

十年如一日。

可妹妹最终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