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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队伍中已经倒了一片!

“趴下!”竹生大喝一声,将范娘子和翎娘都按在车板上。范大先生已经把侄儿按在了自己怀中,鞭子拼命地抽打着自家的大青骡。那骡子便撒开腿狂奔。

畜生比人快。是以队伍中的马车、驴车、骡车都走在前面,步行的人缀在后面。前面的几架车也抽着鞭子往前狂奔,范家的骡车紧紧跟着。

后面的队伍自人们倒下的时候就已经乱了,发一声喊,四散逃窜,一时间哭爹喊娘,惊叫不断。

范家的女人和孩子虽然惊惶,却都咬紧了嘴唇,并不乱叫。

好在箭矢只那一轮便歇了。后方疾驰的马蹄声响起,追上来的骑士们分了两路左右包抄。人的腿再快,怎么跟马匹去比,还是训练有素的军马。那些人刀下不留情,追上了就一刀砍倒。本来向外四散奔逃的人,不得不又转身向大路上跑。

骑士们很快合围,在前方将去路堵住,拦下了企图逃命的车子。范大先生不得不勒缰,和妻子对视一眼,目露绝望。

若只是劫掠,献上财物或许还可求得保命。但这般一上来先大开杀戒,便令人惊惧了。

范先生反手把侄儿塞到女儿怀中。翎娘抱住弟弟,把脸埋在他肩头。小童年幼,虽然小脸吓得发白,还是伸出手臂抱住姐姐的头,遮住了她的脸。

翎娘容貌虽不能和竹生比,也生得眉清目秀,可亲可爱。

范娘子和范大先生一前一后,将两个孩子夹在中间,尽量遮挡住他们。这一家子行动默契,显然是早就就这种情况演练过。

竹生尽数看到眼里。

骑士们收拢包围圈,众人被逼得越缩越紧,最后都被聚拢在一处。男人两股战战,女人低声哭泣。几个富户家也各有二三青壮家丁,也握着刀棒,只是手抖得厉害。纵握刀在手,和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兵痞比起来,直如绵羊与恶狼。

竹生张目望去,看到骑士其实还没队伍的一半人多,大致望去,也就是四五十人之数。然而四五十头恶狼,便可以如切豆腐一般地砍杀二三百头绵羊。

那些骑士或张弓或握刀,以围合之势,虎视眈眈。

有几骑引缰上前,显是领头之人。尤其中间一人,身形彪悍,一脸虬髯,背负一张强弓。那张弓比旁人的弓都更大更长,看起来更沉重。

竹生的左手张开,又握紧。将手心一道棕红伤痕握住。

只有那样的强弓,才能射得出那样的强矢。

“哪个王八蛋!杀了我们弟兄!”那人大吼,“给老子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既不明所以,也不敢搭话。

竹生的右手,握住了腰后的刀柄。她能感觉到范大先生的目光投在了她背上,过了片刻,移开了。他没有说话。

“敢作敢当!有胆子给老子站出来!”那人又吼。

几家富户中终于出来一个主事之人,战战兢兢地上前,弯腰拱手道:“这位将军,一定是误会了!我等皆是良民,并不知道贵袍泽之事,一定误会了!”

那人其实不过是个校尉,裨将以上才能称将军。

那人骂道:“误会个屁!”

手一挥,后面人牵过来两匹马。马上各负两具尸体,那马也是竹生今晨才放跑的,想来他们自后方追来,又捡了回去。

那富户看着马上尸体,脸都白了,连连摇手,颤声道:“我等真的不知啊!”

那人飞脚将他踢倒:“不知你来说甚!”拔了刀,大吼:“有没有知道的!没有就都杀了!”

人群中顿时炸了,一时哭叫声大作。

竹生放开刀柄,就要起身。

纷乱中,忽然有人拔高声音道:“我知道!我知道是谁!”

人群中屁滚尿流地滚出一个人:“军爷!军爷!我知道!”

竹生定睛一看,正是昨晚对她动手动脚的那个无赖子。那无赖子一脸谄笑,攀住那校尉的马缰道:“军爷,是一个女子!”

校尉一脚将他踢飞!

“奶奶个熊!你才是娘们儿!”他举刀,“敢消遣爷爷!”

“军爷军爷!”无赖子地上滚了两滚,顾不得疼痛,大喊,“杀人的是个女子!她昨天跟我们宿在一处。她一个人,牵了四匹马!这两匹马,我昨晚见到了!”

校尉的刀就没砍下去。

死的那几个人都是他手下的,这几日出来打“野食”,遣了同伴回来报信,道是发现一群肥羊,怕人少吃不下,回来喊人。那同伴又拉了一什人过去,不料路上却见到那几人的尸身。

身上基本无外伤,都是近身一击毙命。快、准、狠!是个硬点子。

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有多少帮手。十几个人怕啃不下来,又派了人快马加鞭地赶回去报给上官,才拖迟到现在才追上来。

“那娘们儿呢?在哪?”他厉声道。

“在……在……”无赖子扭着脖子四处看。出发时还看到她背着个包袱跟着队伍走来着,可惜他当时注意力都被跑掉的几匹马吸引住了,想去捕来,又怕掉队。一犹豫,那少女就不知道闪到哪里去了。

出发不到半个时辰,便乱箭射来,队伍大乱。现在再让他说那女子在哪,他又哪里知道。顿时冷汗就下来了:“可、可能跑、跑了……”

校尉大怒:“奶奶的!消遣你爷爷!”举刀就砍。

无赖子大骇,举臂抱头!

那校尉钢刀落下,却听“当”的一声!虎口就是一麻!刀锋便偏了几寸,自那无赖子肩头斜飘而过。

无赖子死里逃生,吓得尿了裤/裆。

“谁!”校尉看到一块石头落地,弹了两下,抬头看向人群,厉声喝道:“是谁!”

原本缩在一起的人群忽然动了起来。自后向前,自内向外,人们往两侧避开,让出一条路来。一个身形纤细之人,扶着腰后刀柄,走了出来。

她以纱巾裹头,看不见面孔。但的确是个女子。那无赖子倒说的是真话。

“是我杀了他们。”竹生扬着脸,沉声道,“与这些人无关。”

校尉嘿声道:“是你?”

竹生道:“是。我一个人干的。”

校尉怒道:“为何杀我的人!”

竹生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倒真是清亮,校尉想,不知道脸生得怎么样。

竹生哂道:“他们要捉了我,献给什么大将军。我不愿,自然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校尉怒笑道:“你倒是有胆。既做下事,就别想着爷爷会饶了你!”

竹生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有我的理由,你有你的立场。我本来也没指着谁会放过谁。只是这些人……”

她顿了顿道:“这些人与我素不相识,不过昨晚宿营在一处而已,与这事无干。你放了他们走吧。”

那校尉讥讽道:“你自身尚难保,还想着别人。真个是圣母娘娘投胎了。这些人拖家带口的这是往哪去?往乌陵王那里去是不是?是不是!你们这他妈的是通敌!”

众人脸色煞白。他们的确是打算投到乌陵王那边去。但天佑大将军也好,乌陵王也好,其实都是许国人。百姓趋利避害,从一地迁移到另一地,原也是常理。

只是天佑大将军什么时候跟人讲过理。他手下兵痞,张口便说他们是“通敌”。

那几家富户原就是同乡,互相递个眼色,心意相通,便欲起身喊话,愿献上财物,只求保命。

不料还未及开口,竹生又出声了。

“不如这样。”竹生一边解着头上纱巾,一边道,“不知道将军敢不敢和我玩个游戏。”

她解下纱巾,扬起脸,道:“给这些人一条活路。先放他们走,我以一人之力应战将军的人,待我败了、死了,将军的人再去追,看这些人能跑多远。都是老弱妇孺,靠脚走路,想来将军也不会追不上的,是不是?"

校尉看过那几人尸身。杀了老鼠等人的是个硬点子,显是近身高手。

竹生站出来,虽身形纤细,声线年轻柔软,他握着刀,半分也没放松过警惕。听她说道玩个游戏,就想笑骂谁想和你作什么鬼游戏。孰料,那纱巾摘下,露出一张白生生的脸,眉目迤逦,清艳明媚。明明年纪不大,最后那句“是不是”尾音上调,还冲他微笑,竟有种百媚横生之感。

校尉顿时就明白了为什么以老鼠那好色如命的性子,遇到这少女,竟不留着自用,而是想献给大将军了。

大将军好美人。这样一个美人献上去,连升两级,谋个肥缺,定不是难事!

他盯着竹生的脸,一时思绪纷沓。

美人虽美,却是个扎手的硬点子。万一送到大将军身边,伤了将军又该如何?如果那样,他可就死罪难逃了。

等等!真是傻了!回头捉了她,挑了她手筋脚筋就是了!任她武艺高强,四肢筋脉俱断,还能干什么?也只能做个床上娇娇美人了!

他想着献上美人之后的前程,心花怒放,也就不把那几家富户看在眼里了。何况,正如美人所说的,一群老弱妇孺,能跑多远。待捉住这美人,再打马去追便是了。

他哈哈大笑:“倒有些意思!行,便依了你!——放他们走!”

他挥挥手,兵士们就拉缰绳,让出了路。

翎娘一直抱着弟弟,躲在母亲身后。她虽看不见,耳朵却一直听着。听到这里,她心中着急,抬头便欲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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